温婉趴在图书馆的书桌上，仔细端详着对面看书的叶深，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十分老成，脸上总是挂着超乎他们这个年龄的沉着和冷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可靠。
叶深翻了两页书，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两束火辣辣的目光，掀了掀眼皮子朝她一笑，拿起铅笔埋头在纸上哗啦啦龙飞凤舞了几笔，将纸推回给温婉。
饿了？
温婉愁肠百结，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书，拿过那张纸低头飞快叠了个纸飞机。
她忽然想起高三的时候，叶深用一个纸飞机害得她在走廊上站了一节课，赌气似的朝飞机头哈了一口气，对准叶深的脸，掷了过去，飞机头离他的脸还有两公分距离，他右手一扬，将纸飞机握进手中，示威般微微挑起眼角朝温婉笑了笑。
温婉横了他一眼，将面前的书竖起，挡住视线。
中午吃饭的时间快到了，图书馆的人三三两两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去，叶深将手中的书合上，站起来敲了敲温婉的书桌：“书都拿反了，装什么认真？”
温婉伸了个懒腰：“走了？”
叶深利落地帮她把书放回书包，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拎着温婉：“今天怎么没精神？”
温婉叹了口气。
叶深拧了拧眉头。
温婉扭头看着叶深，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种错觉，叶深和陈鸢是同一种人，都是那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
他们封闭着自己的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温婉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他们相熟十几年，彼此心仪，可她始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无话不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谈。
“怎么这么看着我？”叶深嘴角轻轻勾起，带起丝淡淡的微笑。
叶深以前不是这样笑的，温婉恍惚了一下，他以前笑的时候咧开嘴露出满口洁白的牙，声音响亮无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那么笑过了？她回忆了片刻，终于将记忆定格在叶叔叔离开的那个冬天。
从那之后，叶深的笑容就变成现在这样，淡淡的，若有似无。
她挽着叶深的胳膊，抬头仰视他：“阿深，你有事情会瞒着我吗？”
叶深顿了一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温婉的眼睛亮着星星一样亮晶晶的，闪着清辉：“我愿意和你分享生命中所有的欢喜和悲伤，你呢？”
叶深一愣，下意识地说：“人类的悲伤不会共通，告诉你也没有用。”
“不会的，阿深。”温婉神情格外严肃：“欢乐有人分享就多一分，悲伤有人共担，就少一分，有用的。”
叶深没有回答，两人已经走到食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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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婉觉得这一次到上海，电视台活动的事情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她和叶深终于捅破了彼此之间那张聊胜于无的纱窗纸，关系忽然就明朗起来。
这让她既觉得开心，又有些莫名的隐忧。这些隐忧本不该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该想的，偏生生出来自寻烦恼。
——若是以后没能有个好结果？
刚开了个头，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将这个念头狠狠踩了下去——呸！一定会有好结果。
“温婉，你想什么呢？还不快来帮我？”张队长站在马路上朝她喊了一声。
张队长这个人为人仗义，每次出门参加活动，都会带上一些当地特产回北京，犒劳团里的兄弟姐妹们。他找了上海特产，觉得都不怎么样，转头倒是在水果区看到了新上架的新鲜火龙果。
他财大气粗地买了三箱，哼哧哼哧搬到酒店门口，打了半天电话无人前来酒驾，只有温婉的电话在最关键的时候接通了，于是他在电话里低声下气求着温婉一介弱质女流来帮他搬水果。
温婉刚走出酒店，就看到张敏舒将三个箱子重叠起搬着过马路，高高的水果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走起路来像只螃蟹一样。
温婉忍俊不禁，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嘲笑张敏舒，他身后忽然窜出一辆开得飞快的车，一路风驰电掣朝张敏舒撞来！
“队长！”温婉吓得大呼起来。
张敏舒也察觉到了不对，侧头一看，那辆车离他只有几米的距离。
他手上一松，怀里抱着的三个水果箱子应声落地，他感觉自己的腿都开始发软了。那辆车在接近他的刹那，车主就像打瞌睡醒了一样，扭转方向，将将贴着张敏舒身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擦肩而过。
张敏舒甚至感觉到自己外套衣角扫过了车身。
车子从四处滚落的火龙果上压过去，溅了满地鲜红的果汁。
温婉三魂失了七魄，下意识就要站出去拦住车子，可驾车人炫技一样，一个漂移，擦着张敏舒身边风驰电掣而去。
“什么人啊，居然这么没公德心，差点把人撞了都不会道歉的吗？”温婉站在马路边上朝驶离的车子骂道。
张敏舒拦住她：“算了算了。”
温婉看到他的手都在颤抖：“为什么算了？他差点把你撞到。”
张敏舒：“反正我现在没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算了。”
温婉把他拉回路边，问：“你没受伤吧？”
“我又不是林黛玉，哪有那么娇弱。”张敏舒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胸脯，回头看了眼被压成烂泥的火龙果，心里一阵后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那辆车是朝他来的。
温婉刚才下意识记了一遍那个车牌号码，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车牌号。
回到酒店她一直在那个车牌号，可越是绞尽脑汁越是想不起来，最后脑袋都快炸了，也没得出个结果。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团里的一个男生说：“我跟你们说，今天实在太惊险了，我和常旭从浦东回来，一辆车子速度开得飞快，差点把我们俩都给撞了。”
温婉莫名觉得脊背发凉，眼神一扫，猛地看到陈鸢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脸白如纸，捧着饭碗的双手也是一僵。
温婉脑海中忽然一阵清明，她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车牌号了？
是陈鸢！有一次她在街上碰到陈鸢，她就是开的这辆车。
陈鸢在北京的车在上海差点撞了张敏舒和团里另外两个人。
这个说法怎么听怎么像是天方夜谭，她狐疑地看了陈鸢两眼。
陈鸢一顿饭吃得心情低落，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饭还没有吃完，她中途就离场了，独自出了餐厅。
十一月天气已颇有冬天的气质，夜晚玻璃上的露珠开始慢慢凝结成晶莹的霜花，她朝双手呵了一口气，走出酒店，走到街对面的药店。
药店营业员已经在收拾准备打烊，临下班前来的客人的都不怎么待见，她冷冰冰地问：“需要什么？”
陈鸢：“安眠药。”
营业员转身在柜台上给她取了一瓶，飞快收钱点钞找零。
陈鸢把那瓶药揣进衣兜里，又往回走，她刚进酒店大门，温婉从斜里杀出来，眼神冰冷地站在她面前。
陈鸢看到她，愣了一下，半晌才问：“温婉，你怎么在这里？”
温婉说话直截了当：“你为什么要去吓唬学长他们？”
陈鸢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她在衣兜里抠着自己手指，说：“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温婉看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她笑了一下：“学姐，你不用在我面前装的。我没有告诉他们，只是因为你虽然吓唬了他们，可没有起心害他们。上次我在西单见到过你开过那辆车，你不用瞒我了，车牌号都是一样的。”
陈鸢抿着唇，没有说话。
“学姐，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一没有掌握好？那可是几条人命啊。”
陈鸢脸色颓败得厉害，了无生趣好像一株干枯而死的牡丹花，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是我，温婉，你相信我。”
“我信，学姐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不过你告诉我是谁？为什么？”
陈鸢咬着牙说：“你别问，也别管，就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顿了顿，她又说：“你帮我告诉张敏舒，让他最近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陈鸢侧着身子从她身边通过：“温婉，你别问了，这些事情你不该问，也不能问。”
温婉愣在那里，又仿佛变成了一根木桩子，在陈鸢离去的刹那，枯木逢春，一把拽进她的手腕，迫得她的手从口袋里甩了出来，手心中攥着的药瓶也跟着飞了出去。
药瓶朝前打了好几个滚，终于滚到一双运动球鞋下。
张敏舒愣愣地看着眼前拉扯的两个女生：“我看你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怕你出了什么事。”
很明显是对陈鸢说的。
陈鸢眼睛一挑，挣脱开温婉，朝药瓶走去。
张敏舒蹲下身先她一步拾起药瓶，眼光扫到瓶体上的字，愣住了。
陈鸢朝他摊开手：“拿来。”
张敏舒迟疑了一下。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管我。”陈鸢冷着脸：“你放心，这种药的剂量就算把这一整瓶吞下去也死不了。”
张敏舒这才将瓶子递给她。
陈鸢将药瓶揣回兜里，越过他，径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