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鸢请他们吃了一顿火辣辣的火锅,温婉心里却一直乱糟糟如同泥淖,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高压的排练间隙中的难得的短暂狂欢,每个人都十分兴奋。陈鸢的演出十分成功,她高兴得很,甚至开起了红酒,和团员喝了起来。
张敏舒劝她:“今天还有新生在,还是不喝酒了吧。”
火锅店沉闷的空气加上沸腾的火锅,把陈鸢的脸熏得通红,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红彤彤的。她朝张敏舒眨了眨眼睛,说:“都成年了,就这一次。”
说着,放软了声音:“反正就当朋友聚餐了。”
张敏舒抿了抿唇,冲她笑了笑:“那好,喝可以,不能太过分。”
陈鸢粲然一笑,神情娇俏,似十七八岁的少女。
温婉是滴酒不沾的,她对酒精过敏,沾了就浑身长疹子。陈鸢倒酒倒到她这里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要去捂杯子,可陈鸢动作比她快,一把将酒杯握在手中,笑着对她说:“姐今天高兴,咱们喝一杯。”
温婉被她笑得无法拒绝,低声说:“一点就好。”
程欢在另一头起哄,说:“温婉,要不是陈鸢姐,你能进昆曲社吗?还不和陈鸢姐喝一个。”
不是听不懂她的冷嘲热讽,这些日子温婉在团里没少听到程欢在背后说闲话。可第一,她说的都是实话,的确没有陈鸢她就进不了昆曲社,第二她不想给陈鸢生事丢脸。
所以,她一直忍着,还安慰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她都已经退到角落里接电话去了,可风暴还时时波及到她。
她当做没有听见承欢的话,点点头:“好。”
林煜方北靠着座椅,懒懒地说了句:“这么会作妖也没见谁引荐你去盘丝洞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饭桌上的人都能听见。
火锅店的空气本来就不怎么流通,这下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程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问:“你说谁呢?”
林煜方一只胳膊搭在温婉的座椅上方,看起来两人姿势稍稍过于亲密了些,他一笑:“谁答应我就说谁了呗。”
程欢“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温婉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她不就是靠着……”
话还没说完,她旁边的一个学姐扯了她一把,示意她赶紧坐下去。程欢看了眼陈鸢,此时也觉得失言,当众说温婉靠着陈鸢进的昆曲社可不就是指着陈远的脑子骂她徇私舞弊吗?
她及时刹住车,忿忿地坐回椅子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张敏舒出来打圆场:“你们还要什么饮料吗?我去叫服务员拿过来。”
其余人顺着梯子下来,纷纷附和:“一瓶椰奶,一罐可乐……”
张敏舒统计:“还有谁?有没有要饮料的?”
陈鸢没有搭他的茬,朝众人举了举杯子,说:“我知道大家对温婉进昆曲社肯定有异议。”
本来活泛了很多的空气忽然又凝滞住了。
陈鸢拍了拍温婉的肩膀以示鼓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定,说:“温婉的实力也许不是最强的,她要是走正规的程序肯定也进不了昆曲社。这些我都承认。”
“肯定会有人说我徇私舞弊。”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拎着酒瓶往杯子里倒酒。
张敏舒一把夺过她的杯子,大手覆盖在杯口,说:“你喝多了。”
陈鸢没跟他计较,捋了把头发,又说:“让她进昆曲社的确是我的私心。不过我的私心,并不是为我自己,因为让她进来我没有得到一点好处。当然,也不是为她,进来之后她要付出几乎大部分的课余时间和大量的心血和精力,还要受到你们的冷眼。可我为什么要让她进来呢?”
她笑了笑,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婉的脸上:“因为她踏实、本分。或许在你们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优点,比起唱腔,比起身段,踏实本分听上去甚至不像是夸人的。可我就是看中了她的这一点,不管什么时候你看她的眼神,都是专注的,她专注。干咱们这一行,最基本品质就是踏实,只有踏实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唱下去。唱戏一直是个“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行当,如果不踏实,好高骛远,是没有办法坚持下去的。温婉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踏实的人,她没有很多想法,只想着把手中的事情做好。这样的人,即使现在她不是最优秀的,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天,她会大放光彩。”
她失神一笑:“说句也许会让你们不高兴的话,多年以后,在座诸位也许会从事各行各业,可温婉一定是继续在昆曲的舞台上唱戏的。”
满室沉默了下去。
她站起身来,拿过外套搭在腕间:“你们继续,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张敏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她摁着他的肩头,把他摁回椅子上,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钱包扔给他:“你等会儿帮我结账,负责将所有女生送回学校。”
张敏舒只好点了点头,说:“注意安全。”
陈鸢冲他们挥了挥手:“玩儿开心。”
她推开玻璃门融入外头金光点点般的路灯里。
温婉搁下手中的碗筷:“我去送送学姐。”
她追了出去。
林煜方提溜着自己的外套,把椅子提得嘎吱嘎吱地响,也追了出去。程欢身边的学姐戳着她的脑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看你。”
程欢委屈地一噘嘴:“我又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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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鸢姐。”温婉小跑着追上大步流星的陈鸢,跑得呼呼直喘气。
陈鸢在灯光融融处回头:“你怎么来了?”
一呼气,浓浓一股酒精的味道。
温婉裹了裹针织衫外套,说:“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陈鸢将林煜方招呼过来:“臭小子,赶紧把婉婉送回学校。”
林煜方从车窗探出个头:“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回家?”陈鸢一愣。
“不是说家里有事?”林煜方拧了拧眉毛:“我送你。”
陈鸢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有什么事?你看不出来,我是骗他们的吗?还有朋友约着晚上一起玩儿,我得过去了。”
林煜方铁青着脸:“我送你过去。”
“你这兔崽子怎么这么执着,我用得着你送吗?就几步,走过去就行。”
林煜方跳下车,拦在她面前:“那我陪你走过去。”
她一直紧紧绷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她像与他对峙一般:“你怎么回事?我想一个人静静不行吗?”
饶是后知后觉如温婉,此时也明白陈鸢的情绪不对,她低声说:“对不起,学姐,我知道我的事情让你为难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我想跟你说……”
陈鸢抬手,阻止她说下去:“温婉,你不要以为刚才我跟他们说的话都是胡诌的。不是的,我是认真的,你天生就该干这行,也适合干这行。我希望你能走得长久,我也会帮助你一直走下去。就算没有这臭小子,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你不要以为我是安慰你的。这世界上的路本来就不会一直一帆风顺,你现在遇到的都是很小的问题,在昆曲社这个团体内部的事情,只要运用你的智慧,不是很难解决的。如果你真的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以后你肯定会遇到更多更难解决的问题,你不改一味选择逃避,逃避不会使人成长,只会让你遇到更多的问题。要去克服,勇敢地去克服。”
九月的风一过,撩起陈鸢的头发,使她多了几分疲倦的感觉。
可她说话的时候认真严肃的态度却让温婉动容。
陈鸢转身大步走了:“我得走了,让臭小子送你回去。”
“学姐。”温婉又追了两步。
只见陈鸢在前方朝她挥了挥手:“回去吧。”
目送她的身影拐过弯在街角消失不见,林煜方这才说:“上车。”
温婉拉开车门,爬到驾驶座,裹紧外套,颤着牙关问林煜方:“你有没有发现学姐今晚上有些不对劲?”
“嗯。”林煜方拧着眉头点了点头。
温婉喃喃:“好像很兴奋,可是兴奋中又带着点忧郁?”
林煜方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将温婉送到校门口,晚上陌生车辆进出学校不是很方便,林煜方就没再送进去。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后,温婉一摸口袋,宿舍钥匙落在排练室没贷出来,只好又折回排练室找钥匙去了。
“到底要继续顶着巨大的压力留在昆曲社还是趁早自己退出,免得到时候太难看了?”她大力推开昆曲社的大门的时候,心里还在想。
没想到火锅店里的同学们也都散伙了,有几个正在排演室里,既像是在讨论戏,又像是在聊天。
几个人温婉都有印象,一个是程欢,另外三四个都是队里的学姐,平常和程欢关系还不错。
一个唱正旦的学姐,叫王以念,浓眉大眼,很有几分姿色,她大一的时候就入团,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年,是比较有资历的老成员。她唱的多是主角,俨然是队里的台柱,就连张敏舒平常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另外两个都是大二的,平常跟在王以念身后端茶送水跑腿的,姓名温婉记得不是很清楚。
张敏舒说得没错,温婉骨子里是假清高的。
她没料到会和她们撞在一起,愣了一瞬,才松开把手,说:“我来找钥匙的。”
自然没有人理她,她直奔角落的桌子上,翻翻找找,终于在一堆假发包里找到了钥匙,揣回口袋里,转身又走。
大二的女生嘀嘀咕咕了句什么,王以念阴阳怪气叹了口气:“你拿什么跟人家比,这才多久,人家就能找到开大奔的男朋友,半夜有车送她回来。”
温婉脚步一窒,握着门把的手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