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一直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却无比淡定。
考室外面,熙熙攘攘的应试学生站满了走廊。只不过别的学生都有家长陪同,就她一个人带着身份证跑不跑下,办完手续等候在考场外面。
所有人都很兴奋,也很紧张,双目都注意着那扇绿油油的门。门一开所有人的心脏都要往上提一提,温婉扫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核对表格上自己的信息,直到那扇门又开了,一个女老师站在门口叫她的名字:“下一个,温婉。”
她这才将表格收好,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朝考场走去。
里面坐了五位老师,巧的是这五位老师都戴了眼镜,齐刷刷坐在那里,不苟言笑,就像五指山压着她。
温婉长舒一口气,做了自我介绍:“老师们好,我是来自苏州苏湖中学的学生温婉,我报考的专业是昆曲。”
正中的那位老师拿着表格对了对内容,问她:“你是苏州的?”
温婉小声回答:“是。”
老师又问:“想学昆曲?”
“是。”
“你们江苏省戏曲学院的昆曲专业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你为什么不留在江苏?”老师又扫了一眼她。
温婉愣了愣,李老师建议她去的学校就是戏曲学院,最不济也是上海戏剧学院,北京这边的学校根本不在他老人家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是自己要来的,因为叶深想来这里念考古。
她反应得很迅速,抿唇一笑:“昆曲应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我也是。”
老师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到台前去抽考试的曲目。
她运气很好,抽到了《琵琶记》,她考前唱得最好的一首。
没有丝竹伴奏,空荡荡的教室中清唱十分考验功夫。温婉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她打心眼里爱唱戏,平时练功也很刻苦,身段柔美,一转身,便做了王瑞兰乱世中的坚韧之态,一开口,便是珠玉滚滚唱尽悲欢离合。
一曲唱毕,也无人阻止她,空荡荡的教室余音绕梁。
正中的眼镜老师带头鼓了鼓掌,笑吟吟说道:“不错。”
又对温婉说:“回去等成绩单吧。”
温婉站起来,又朝他们鞠了一个躬,再转身走出门。
一周时间,她接连赶了好几个学校的昆曲考试,到最后一天,唱完最后一个词,心底忽然生出丝怅惘来。学艺多年,人家只听几分钟就能决定你日后人生的走向。怪不得李老师以前常说,唱戏是个孤单的事情,在台上时底下掌声不断,可热闹只能陪伴那一两个小时,更多练功的孤单和汗水,还是得自己咽。
她回到旅店,从书包的夹层里真的掏出来一叠钱,数了数,数额还不算小。
叶叔叔走后的这些年,叶阿姨一个人撑起家里的花销,十分辛苦。幸好叶深争气,每年参加各种竞赛,奖金奖学金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也算是大大缓解了叶阿姨的压力。
温婉仔细想了想,同样是单身家庭的孩子,可叶深比她懂事多了。叶深用肩膀扛起了家庭的责任,她还躲在妈妈的羽翼下,享受荫蔽。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和叶深好像隔了一条宽阔的长沟,她握了握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努力,让这条沟慢慢变窄,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去百货商场也叶母买手表,顾阿姨是个典型的江南女人,小巧玲珑,浑身透着一股精致的兰花香气,刚好店里来了一款新表,表带是青花瓷的,淡雅素净,十分符合顾阿姨的气质。她一眼就看中,让店员打包。
从钟表店出来的时候,隔壁的服装店售货员正站在门口拉生意,看到她就笑吟吟地套近乎:“小妹妹,进来看一看。”
她红了红脸,摇了摇头。售货员用一贯的伎俩说:“买不买不重要,进来看看吧。”
温婉不是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
走进店里,入眼是一个小黑裙,设计简单,剪裁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售货员看到她的目光在裙子上流连了一番,立马将裙子取了下来:“试一试,看喜不喜欢。”
温婉正要拒绝,可抵挡不住售货员的热情似火,进了试衣间。
那条裙子很合身,布料也很柔软,穿在身上就跟水在悠悠荡漾般。样子也很好看,合体地将她瘦削的身子包裹住。售货员将她推到镜子前:“小妹妹,你穿这个裙子真好,就跟那个外国电影明星简直一模一样。”
这条裙子是温婉不曾尝试过的风格,她对着镜子转了转,背面也很喜欢。
她想起了《蒂凡尼的早餐》里奥黛丽赫本和乔治在一起时穿的那条裙子。
思绪一飞,就制止不住了,莫名其妙乔治的脸忽然变成了叶深的。
她像是碰了电门,猛地惊醒。
毫无悬念的,她又买了条裙子。
第二天回苏州,她没有让叶深去接,自己一个人提着满满一箱子从北京带回来的上海特产,下了火车。
就在她哼哧哼哧扛着行李箱准备去赶公交的时候,一辆汽车猛地停在她面前。
她吓了一跳,往人行道边上挪了挪,面前那辆车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望了望,是绿灯啊。
肯定是碰到神经病了。
车窗“唰”的一声拉了下来,里面探出颗头发剃得光溜溜的脑袋。那颗白鸭蛋一样被太阳光一照,亮得像灯泡。
幸亏白鸭蛋的脸长得不错,趴在车窗朝温婉吹了声口哨:“还记得我吗?”
温婉想了想:“林方?”
林煜方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才跟你说了多久,你就忘了。不过也好,你至少记住了两个字。我叫林煜方。”
温婉点点头:“你好,林煜方。”
林煜方被她严肃认真的表情给逗笑了:“出征凯旋归来,要回家吗?”
温婉纠正他:“凯旋就有归来的意思,你说的是个病句。”
林煜方偏头失笑,薄唇轻扬:“好,出征凯旋,要回家吗?”
温婉又点了点头。
林煜方拉开车门,下去扛着她的行李箱就往后备箱里塞:“我送你回去。”
温婉说:“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林煜方没理她,叽里咕噜地说:“怪沉的,也不知道你怎么扛回来的。”
温婉又说:“不沉,我自己可以。”
林煜方已经拉开车门,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塞到副驾驶。温婉半个手臂被他抓住,薄薄的毛衣外套包裹住半个手心,露出霜白纤细的手指。
林煜方从座位旁边的收纳盒的抓出一本驾驶证,翻开内页给温婉看:“放心,我有驾驶证,是合法驾驶。”
温婉的眼睛忍不住偷瞥了一眼他一毛不拔的头顶。
林煜方抹了一把脑袋,油门一踩,将车驶了出去:“夏天到了,防暑解热,光头可破。”
温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巷子里进不去车,林煜方只能将温婉送到巷口,他把车停稳,跳下去拎着温婉的行李箱,说:“我送你进去。”
温婉不想那么招摇,如果被邻居看到,传到妈妈的耳朵里,她少不得又要胡思乱想,急忙去接行李箱:“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两人都握着箱子的提手不肯放。
忽然,斜里插进一双手,覆盖在温婉手背上,帮着她用力一扯,箱子便稳稳当当落在了叶深手上。
“阿深。”温婉眉目一喜。
叶深嗯了声,扬了扬手里的菜:“你妈妈今晚上要加班,你去我家吃饭。”
温婉笑起来眼睛眯得像一条缝:“好。”
林煜方和叶深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互相剜了一眼,迅速别过头。
林煜方对温婉说:“既然有人接你,那我先回去了。”
温婉礼貌地挥挥手:“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
叶深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菜,温婉坐在小马扎上帮他剥豆子。
豆壳嫩得很,一掐一汪水,初春的豆子,还带着生涩的豆腥气,温婉最爱吃这个季节的豆子焖饭。
从回来,叶深就沉默得很,一声不吭,默默地打理手中的事情。
还是温婉先开口:“阿深。”
“嗯?”叶深系着围裙,侧目看向他。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渍,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熟稔地接过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叶深说:“木已成舟,问你有什么用,还不如安安静静等成绩。”
“和你说话最没有意思。”她赌气似的将手中的豆荚扔进垃圾桶,起身倒了杯白开水,咕噜咕噜灌下。
叶深许久没有回答,半晌才悠悠说:“和林煜方说话最有意思?”
他的话刺激到温婉敏感的神经,她脊背一挺,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底气:“那又怎么样?”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争吵过,小的时候为了根棒棒糖打架也是可能的,但是叶深很少生气,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叶深火气也大得很,将淘菜的盆往洗菜盆里一扔,解下围裙就走:“那你让他来给你做饭。”
温婉一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叶深就已经反手将厨房的门甩上。
她耳朵里只有“砰”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