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全身的肌肉都放松,调整呼吸。”
“吸气——”
躺在治疗椅上的少年顺着这声音深吸了口气。
“慢慢吐气。”
他缓缓吐气,吐出了浑浊的,混着淤泥的空气。
“你的身体会越来越放松,你的念头也越来越少。”
“你只会听到我的声音,你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地、慢慢地,你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了清脆的响指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下坠,坠入大海、沉入海底。有人在说话,声音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脑海里。
“你的面前出现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道门,你推开它走了进去。”
“这是你最熟悉的地方,是你最常待的地方。你在哪里?”
“我在...”他看到脑海里熟悉的装潢,“家里的练习室里。”
“外面的天气是怎么样的?是白天还是黑夜?”
“窗帘是拉上的,我看不见。但是...房间里很黑,应该是晚上。”
“你在做自己的事情,四周很安静。这时,你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男人的声音很轻、很静。在对方平缓的尾音中,他真的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
嗒、嗒、嗒——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卷着刺骨的风冲了进来,冷厉的寒光从对方的眼睛里直射过来,刺得他浑身发麻。
那是个女人。
原本放松地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开始颤抖。坐在一旁的男人站起了身,眉头紧皱。
女人朝着他走来。
他全身紧绷,身体几乎是僵直的。
“你放松了身体,呼吸顺畅。吸——呼——”
手指死死地按进了柔软的扶手里,他咬着牙关,胸膛顺着那声音起伏。
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眼神尖利。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女人一步步地逼近。
她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玻璃在身后炸裂,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了几秒,然后摔在了地上。
有人从背后环住了他,禁锢似的,把他困在了原地。
【小谦——】
艰难平复的呼吸停止了一瞬,耳边的声音开始杂乱了。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汽车引擎的尖啸,悉悉索索的人声在暗处响起。
【小谦,小谦......】
身后那人攀在他的耳边低喃,气息里混着血的腥气。
【我好痛。】
那声音突然停了。
女人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傲慢的,眼神带着摄人的毒。
【去死吧。】
下一秒,她尖叫着扑过来,掐住了他的脖颈,神情扭曲到了一种可怖的姿态,像是恨,又像是轻蔑。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身体几乎是痉挛似的抽搐了起来。
【你怎么不去死——】
“啪——”
清脆的响指声。眼前的一切都暂停了,接着,眼前的场景猛地碎裂,女人愤恨的脸带着不甘心的狰狞,在他眼前逐渐消退。
“嗬——”躺在治疗椅上的少年倒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一杯水很快递了过来。他缓了一下,坐起身,接过了那杯水。
“今天的时间长了不少。”佐久早修一看着男生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感觉怎么样?”
鹤见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冰凉的指尖摸到了一片的鸡皮疙瘩。他顿了顿,说,“还好。”
“你看到什么了?”
“我坐在练习室里,我的母亲进来了。她把我推到了路上,然后...”鹤见谦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他说...”鹤见谦难耐地阖眼,“【他好痛】。”
手颤抖着捂住了脸,然后身体像是承受不住地蜷缩,跟着颤了起来,“他一直叫我,好像流了很多血,他抱着我,他的手好冷,他说他很难受,他说——”
“小谦。”佐久早修一拉住他的手,“小谦,看着我。”
黑发少年抬起头,眼圈通红,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像只脆弱的受伤的幼兽。男人面容平和,眼神里带着奇异的安抚的力量。
“小谦,都过去了。”医生看着小患者眼角的濡湿,放轻了声音,“你知道的,那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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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谦!”
茶发男生下了巴士,急匆匆地跑向站在站牌的黑发少年,“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鹤见谦笑了笑,“是我提早到了。”
“走。”及川彻一把揽过他,“吃饭去。”
“这是您的拉面,请享用。”
“谢谢。”
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摆在了面前。一颗溏心蛋,几片叉烧,还有大量的黑木耳和少量葱花,浇上了浓郁的奶白色汤汁,中间点缀着店里的独家辣酱。
“快试试,这家店的汤真的很不错。”
“我开动了。”
鹤见谦拿起筷子,把中间的辣酱拌开。红色的酱在白色的汤里融化,他用勺子舀了汤,喝了一口。骨汤的醇香在舌尖炸开,混着微微的辣味,充斥了整个口腔。
“...好香。”他喃喃道。
“是吧~”及川彻咧嘴一笑,“我和小岩经常过来这里吃的。”
一碗拉面下去,手脚都暖了起来。
两人掀开门帘走出去,店门口的风铃随着这动作叮当作响,门帘一落,把明亮的灯火和繁杂的喧闹隔在了店里。
及川彻缩了缩脖子:“哇~这么快就冬天了啊。”
“是啊。”鹤见谦哈了口气,应道。
及川彻瞥了一眼身旁的人,笑着问了句,“要去走走吗?”
冬天的夜晚无疑是寒冷的。两人并肩走着,呼吸时带出的热气在空中化成白雾,又很快地散了。
“哈哈~”及川彻突然笑了起来,“我想到上次咱们出来,也是这样吃完饭之后一起散步。时间真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是啊。”鹤见谦感叹道,“对了,小彻,你是毕业之后就去阿根廷了吗?”
“嗯。”
“一个人要小心一点哦。”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及川彻笑眯眯地问。
“既然小彻都下定决心了,我想,我只需要相信你就好了。”少年也冲他笑,“不是吗?”
“......哈哈哈——”及川彻愣了下,随即开怀大笑,他亲密地搂住少年的肩,“那你呢?”
“什么?”
男生深深地看着他,神色在瞬间平和了下来:“你也下定决心了吗?小谦。”
两人视线交织。
路边的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晃动的树影,在夜里显出了几分怪异的狰狞。
寂静的冬夜透着腐朽的枯败之意,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郁气,以至于那点压在心底的烦躁终于冒出了火星,然后这火星就如同遇上了干柴烈火般以燎原之势烧了上来,烧得他嗓子发干,眉眼发红。
他知道这烦躁是对着自己来的,对着龟爬似的治疗进展,对着顽固执拗的自己。这跟对方是毫无关系的,因此,鹤见谦扯了扯衣领,强行压着翻腾的情绪。
“小谦,是出了些小问题,对吗?”
男生用笃定的语气说出问句,莫名显出了几分年长的前辈的姿态。接着,他拉住了少年的手,神情认真到近乎诚恳,“你愿意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