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的开场表演结束后,迹部景吾走到后台。
“鹤见君吗?他刚刚好像出去了哦。”
他四处找了很久,最后在网球场里找到了人。
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落一片摇摇欲坠的花,静寂的球场里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少年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燕尾服,独自坐在黑暗中,脊背微曲,沉郁的夜色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皱了眉,下意识地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坐在这里?”
鹤见谦抬头看他,笑道,“里面有些闷,想着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来到这里了。你呢,怎么出来了?”
“又不是什么都要本大爷看着。”迹部景吾在他身边坐下,“在这里坐着,不冷吗?”
“还好。”鹤见谦笑着,“吹吹风能让我自己清醒一些。”
“今天的演奏很华丽。”
“是吗...谢谢。”
“你...”迹部景吾顿了顿,“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呢。”鹤见谦垂眼。
夜晚的球场空荡又冷清,风从空旷的中央穿过,带来了远处礼堂的欢笑声。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在失去依托后无力地飘落。
“迹部。”他突然开口,“打网球,开心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觉得...你们在球场里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好像只要碰到网球,什么痛苦都没了。”他撑着地面,仰头看天,“...真好啊。”
“......”迹部景吾看着他微抿的嘴角,突然说了句,“那你要加入吗?”
“什么?”
“加入网球部。”
鹤见谦在最初的惊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笑了起来:“当然好啊。如果可以的话。”
“我没开玩笑。”
笑容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收起。礼堂的音乐声似近非近地环绕在周围,几秒、甚至是几分钟,他们两个都没有开口。少年的想法总是直白又执拗的,连带着眼神都烫得惊人。
鹤见谦的食指难耐地缩了一下。短短的几分钟,他想了无数个理由来回绝这个邀请。他应该拒绝的,就像最开始拒绝对方那样。
他要拒绝。
“...好。”
他应该拒绝的。
可他,实在是没办法回避自己无数次的动摇。
*******
月色撩人,星汉灿烂。
迹部景吾垂眼看着眼前的人,有半轮弯月映在那对漆黑的眸底。
停在对方耳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脸颊,碰到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夜色寂静。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耳边只有轻轻擦过的风声。莫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鹤见谦突然一顿,惊讶地看着天空:“流星?!”
迹部景吾放下手,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神色微怔。
远处,数颗流星粲然绽放,再从天边坠下,扯出一条又一条银线,如骤雨,如飞瀑。
迹部景吾看到那双纯黑里的惊喜,像是黑夜里猝然亮起的火花,映得整双眸子熠熠生辉。
“许个愿吧。”
鹤见谦闻言偏过头,笑着调侃:“我们迹部少爷还有需要许愿的愿望吗?”
“当然。”男生的神色很认真,他微微一愣,回过头,轻声道:“那就许吧。”
天边的骤雨接近高|潮,一片片的星火在夜空中划过。鹤见谦静静地看了会。
要许什么愿呢?
他没有什么愿望。人总是把希望寄托在这样不切实际的空想中,但愿望只会给人带来多余的期待,多余的期待会造成更大的失望,最终受伤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但,如果非要许一个愿的话。
鹤见谦轻轻闭上眼。
他想——
“许完了吗?”迹部景吾看见少年睁开眼,问了句。
鹤见谦点了点头。
“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调皮地吐了吐舌,仰头看。
在盛大的绽放后,这场骤雨已经接近尾声。白色的星火拖拽着细长的银线冲向大地,烧着生命的最后一丝灿烂去奔赴一场只去不回的盛筵,享受着属于它们的狂欢。
鹤见谦抱住自己的膝盖,喃喃道:“真美啊。”
迹部景吾静静地看着他。视线从对方的发顶,滑到精致的耳廓,再落到优越流畅的颈线上。
*******
作为迹部财团的独子,他从小就拥有着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金钱、权力、地位,这些东西都唾手可得。他可以学习任何他想学的东西,自然,他也需要比别人更优秀,才配得上自己得到的一切。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成绩优异,运动能力强,国中开始就帮忙处理家族事务。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人群的焦点,一直如此,理所应当。
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个,比他更适合的人。
一个闪闪发光的,比他更耀眼的人。他合该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受到万人景仰。
邀请对方加入网球部是他临时下的决定,但迹部少爷向来说一不二,下定决心后,谁都不能改变。他向网球部的其他部员保证绝不会影响比赛,为此,他亲自教对方网球,带着对方一起体能训练。渐渐的,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周末还会以去图书馆的理由约出门,却跑去球场打球。
“迹部,我可从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上心,你跟小谦在一起的时间都超过跟桦地在一起的时间了吧?”这是鹤见谦进入网球部几个月后,忍足侑士站在他身边,对他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们小谦有什么企图啊?”
彼时,网球部的其他人正围着黑发少年,不知说到了什么,几人哈哈大笑。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人,没有回答。人群中,少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冲他笑。他也勾起嘴角,回了个笑。
忍足侑士看着他,表情从戏谑逐渐变成错愕:“迹部,你不会是......”
*******
“谦。”
“嗯?”
“闭上眼。”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鹤见谦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身旁的人站起了身,走向了一边。他歪了歪头,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等了一会,干脆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静静地等着。
迹部景吾一回来,就看到对方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坐在原地乖乖地等他。他在对方面前单膝蹲下,看着对方小小的黑色发旋。
“回来了?”鹤见谦察觉到什么,直起身子。
“谦,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唔......”鹤见谦苦恼地想了想,“好像没有...?”他无奈地笑了笑,“不如说我根本没想过这件事。怎么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对。”
“是哪里?”
“我想去北欧。”
——“喂喂喂,迹部,你是认真的吗?”
“我从以前就一直想。”
——“本大爷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面开过玩笑。”
迹部景吾看着对方颤动的睫毛:“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
——“...你们迹部家会允许吗?”
“我想带他去看极光。”
——“我会让他们允许的。”
记忆里,一直都冷静睿智的忍足侑士第一次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你真是疯了。”
他没有疯。
他只是......
“谦,睁眼。”
少年睁开眼,视野在短暂的模糊后逐渐清晰。蹲在他面前的男生朝他笑了下,一直捂着的手松开,金色的萤光从对方的手中散开,落在草坪,落在空中,落在对方的肩,落在了那双海蓝色的眼里,落在了......他砰砰直跳的心上。
迹部景吾看着那对黑眸,细碎的萤光映在幽邃的黑里,乍亮。
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就像那次,对方第一次打赢了一场野球,然后一把抱住他,开心得上窜下跳。就像那次,他们组队赢下了校内的艺术比赛,他们一起站在领奖台时,他对上了少年亮晶晶的眼神。就像那天,他们在文化祭时,少年在鬼屋里因为滑倒而牵住了他的手。就像那天,少年冲他笑,然后对他说——“我可以叫你小景吗?”
他不是疯了。
只是,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少年的笑容实在太过美好,导致他...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加速的心跳。
“谦,之前我没有注意到你的异常,是我错了。我很后悔,而我也不会让我之后因为同一件事情再次后悔。
我希望你过得好,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跟你喜欢的朋友一起,谈天说地,畅谈人生。我希望你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享受你自己的人生。”
“谦,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快乐。”
所以,流星啊,如果我许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请你——
让我喜欢的人幸福快乐。
无论这是不是因为我,我都希望,他能够开心地、自由地奔跑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奔向他所期望的未来。
这是我,从现在到未来,向你许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