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看人的时候，时常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漆黑的眸子深如潭水，像在无声地审视着眼前的东西。
冷漠，平静，居高临下。
小组长被看得气势陡然降了大半，忽然反应过来他只是个少年，脸随之缓慢憋红。刚才数次被打断的火气一阵阵上涌，小组长怀疑他在羞辱自己，恼怒道：“你在开玩——”
池晏：“五部。”
小组长：“……什么玩笑。”
池晏：“十部。”
小组长：“你……”
池晏眼睫掀动，声音淡淡的。
“二十部。”
小组长睁大了眼，愣了片刻，嘴皮子磕巴道：“你唬人……吧。”
谁没事做买那么多手机，这人该不会装成富家公子哥骗他吧，加在一起至少也要两万块钱，就为了看他穿个青蛙装？！什么毛病！
青蛙人偶滚了一身的灰，质量太差，拉链卡在半截拽不下来。阮绵摔得脑袋嗡嗡的，看到池晏的心惊肉跳劲还没过，完全顾不上他们在说什么，只顾得上装不认识，慌张爬起。女店员边扶他，边在旁边着急探头道：“去掉样机，就剩十七部了。”
样机一般不会出售。因为已经拆封，又被客人拿来用，装了些乱七八糟的软件，屏幕上全是触碰的指纹，客人都要求从后台拿货。
池晏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抽出展示台上的样机，打量着屏幕，“会吗。”
会替他穿吗。
小组长僵在那里，脸色霎时间红红白白，后背冒汗，“你……”
作为组长，他的提成本就比别人高，平时没少抢别人单子。如果真能一次卖出十七部手机，那就是天大的运气，不光一晚上都能拿几千的提成，月底评员工奖也可以上榜……本应该很高兴的。
可眼前的少年冷淡的语气和看人的眼神，像只想拿他寻开心。青蛙套装不算什么，这么直截了当地要求他替阮绵穿青蛙套装，就很怪异了。
漫不经心的，然后忽然来了兴趣。
仿佛刻意地想要羞辱他——提成钱给谁都行，丢到垃圾桶也行，可如果他想要，就得按少年说的做。
“……”小组长憋着一股火，却又不受控地心动大额单子，齿间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您在羞辱我吗？”
池晏：“不是吗。”
小组长万万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池晏：“我没有勉强你。”
小组长咬紧了牙根，死死地盯着他，眸底的神色晦涩不明，“……为什么要这么做。”
池晏看着他，神色平静。
“好玩。”
小组长：“……”
这是什么恶劣到拿别人寻开心的富家大少爷！
——就差拿钱干脆砸脸说“我是在用钱践踏你的自尊。”
小组长神色变换了几秒，脑内飞速转动如同过山车。
……做人不能跟钱过不去，穿个青蛙服算什么。
下一秒，他的脸上已经挂上营业的笑容，喊旁边的女店员别扶了，殷勤道：“过来帮客人结账！”
女店员犹豫道：“可是……”
其他两位男店员看没生意，间隙已经提前走了。小组长蹲下身扶起阮绵，头未抬地对她道：“我来，你去帮客人处理一下。”
大额支付从手机端走受限，池晏刷卡付了款，女店员去门店库房取货。
大青蛙稀里糊涂地被半拖半扶起来，阮绵闷在壳里早就晃得气血上涌，忽然被人在后面大力拽开卡住的外壳拉链，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终于缓过了气。里面太闷了，又闷又热，脑子熬得嗡嗡的，他只能听到细碎的人声“十七”、“样机”、“结账”。
“咳咳咳！”阮绵一阵剧烈地猛咳，大口呼吸地新鲜空气。缺氧的感觉将他逼至极限，思索着以后不能再穿着人偶装剧烈运动了。
待他浑身汗湿地从里面爬出来，没反应过来，便看到小组长往里钻。阮绵脸皮通红未褪地看着，愣住了，“这……”
小组长脸上挂着笑，一副看起来喜气洋洋的表情，朝他挥挥手，“你去旁边休息吧。”
说话间已经神思百转——都是精明人，谁都糊弄不了谁，那有钱少爷说不定和这小子还有些关系，这么护着他。
青蛙服材质极其不透风，一穿上便知道里面有多难熬。小组长忍着极度的闷热，将头套往上戴，刚迈出去两步，扑通一声摔了个结实。
——这玩意的脚跟是相连的，得蹦着走。
阮绵看着大青蛙在他眼前翻滚着，怎么都爬不起来，擦了擦汗，准备扶他起来，“这样起不来的，膝盖得用点力。”
“你。”池晏在他背后道：“过来。”
阮绵对这个声音要么如避蛇蝎，要么像听到铃铛摇的小狗，手登时一抖。
小组长“咚”地摔了回去，呼痛的声音闷在里面，听不清楚。
阮绵看着他心里也很来气，嘀咕了句“自己爬起来吧”，转身回摊位后面。汗水早就弄得他头发湿湿的，小脸晕红，乌黑的眼睛在热气蒸腾下好似汪着很浅的水波。他吸了吸鼻子，垂下脑袋在裤子边擦了擦掌心的汗。
薄薄的t恤黏在身上，沾了水般透明，腰肢若隐若现。以避免太难堪，布料被他掀开小幅度地前后扇了扇。
标？后的？？素只有池晏能明显感知到，此刻甜甜地钻出来，比隔着大青蛙的人偶服要明显很多，像只滑腻汗湿的小奶狗。这么一看好像哪里都好，哪里都是好吃的样子，唯独肩上贴着的创可贴很碍眼，随着动作，露出下方一点遮不住的“草莓印”。
池晏眸子眯起了一瞬，周身气息有些不悦。
阮绵擦干净了掌心的汗，像只被赶鸭子上架的鸭鸭，闷着脑袋不敢看他，“你要买手机？”
论谁被撞见兼职这么狼狈的模样，都有些抬不起头。尤其是池晏这种善于抓住别人把柄戏弄的人，在阮绵印象里是深入骨髓的“惹不起就得躲”。
今早床上那事儿还没完呢，阮绵生怕他再说自己……可脸再也丢不起了。
池晏：“嗯。”
阮绵心不在焉地抠了抠虎口的茧，“不是有手机吗？”
池晏：“坏了。”
阮绵心说鬼扯，我刚看到你拿着手机。
有钱的大少爷什么心思，他能猜得出来才怪，说不准就是戏弄他好玩。阮绵现在深深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早就认出自己，索性无聊到过来找乐子。
不过能赚钱总是好的。阮绵打起精神，认真道：“喜欢什么风格的，我给你推荐。”
池晏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小狗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一头雾水。一滴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滴答落在肩胛位置，滑入锁骨内凹的小粉窝里，洇湿了肌肤。
阮绵：“？”
池晏眼睫微垂，指尖点了点最前面的那款，“介绍。”
阮绵“哦”了一声，乖乖道：“这是徕卡双摄的，图像处理器是isp，主打时尚与拍照，双摄变焦能力较强……”
他早就提前做过功课，即使弄不明白这些处理器和专有名词，但还是背得滚瓜烂熟。
池晏拿起另一部，阮绵嘴里的话卡了下，转为介绍他手里的那部，“这款主打日常款，比较轻薄，在手里掂一下重量就知道了。屏幕分辨率可以达到1330x750，cpu频率可以达到2.1g赫兹，它的运行内存是2gb，机体内存可以达到128gb。”虽然机型已经是去年的款，但也比他自己用的小破机高级。
池晏指着旁边第三部，“这个呢。”
阮绵：“这个……”
随着抽出机身的动作，阮绵时不时凑过来演示给他看，衣衫领口垂下，雪白的肌肤大片露出来，小乳粒羞怯地藏在胸口位置，因汗水滚落入衣襟，被刺激得微微翘起。凑近耳侧的少年音湿湿的，浸着浓重的鼻音，小脸蛋温软晕红，抬起看他的上目线掀起圆圆的小狗眼，很好逗的样子。
池晏问手机的态度是肉眼可见的漫不经心，似乎就在等阮绵噼里啪啦一通说完，然后挨个问下去。
这么一排七八部随口问下来，如同在耍他玩。前车之鉴的心理阴影太深，阮绵说得口干舌燥，心头生出了几丝恼火，“你直接说想要的类型，我给你推荐。”
池晏：“没有。”
阮绵：“啊？”
池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便。”
阮绵：“……”
阮绵怒了，一时恶向胆边生，抓起旁边的黑色手机，“这款呢？情侣机型，买一送一！价格最便宜了。”如果只是好玩买手机，买完能走了吗？！
池晏：“好。”
阮绵：“……”
阮绵呆愣地看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扫了展台收款码，“滴”的一声，支付完成。
池晏：“包起来。”
阮绵：“？？？？？？”
这下轮到阮绵震惊了，“我、我说着玩的……这款没那么好用，所以才打折的。”
池晏：“嗯。”
提成虽然能赚到，但阮绵愧疚得要死，“别！我问下能不能退，还是给你退吧。”
池晏：“就这对。”
阮绵急躁道：“你这人——”
池晏看了他一眼。
“好吵。”
阮绵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小火团在狗狗肚子里来回翻滚，烧得肠胃辣辣的。
就不该替他心疼钱！这种天生的资本家，能压榨一点是一点！
两人兀自在这里来来回回，“哒哒”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女店员抱着纸箱赶过来，往桌上一放，“十七部都在这里了，我给您挨个拆开检查哦。离开这里就不能退换了。”
她视线落在阮绵包起来的手机上，一愣，“咦，您又买了这款？”
池晏只回答前半句，“不用了。”
阮绵没反应过来之前发生了这些，震惊到瞳孔地震，“你……你买那么多干嘛！”
池晏：“不关你的事。”
阮绵：“。”
小狗在心里“哐当”狂摔喝水小盆。
烦死了！
迟早要给他气死！
=
每个人的销售单上都得客户签字。女店员试探且拘谨地往自己、阮绵、小组长的单子上均摊了数字，清俊的少年并无反对的意思，直接签了字。
——本身也只说了会买，但没说都算在小组长头上。
女店员心情极佳地收拾着剩下的样机，旁边的大青蛙在那里摇摇摆摆，怎么都爬不起来。也不知道谁设计的不科学产品，上下窄中间肥，倒地像个陀螺。
“帮……帮我一把……”小组长声音闷在里面，掩在夜市外面的演唱声里听不清楚。
这里面闷得像蒸笼一样，该死的拉链怎么都扯不开，他开始暴躁于自己就不该贪便宜买劣质款。难闻刺鼻的味道，像极被关在甲醛未散的小房间里，熏得他头昏脑涨。
青蛙的大头卡在那里，像扣上了搭栓的盖子，手掌被人偶服热得全是汗，废了全身的劲，都掰不下来。
他现在忽然有点后悔，宁可不要那几千块钱的提成，也不想糟这份罪——也不知道阮绵之前是怎么忍下来的，就嘴巴那里一个呼吸口，几乎能憋死人。
许久，他闷得头晕眼花，青蛙身体爬起来扒拉着展台，“救、救命……”
女店员装作没听到，对旁边摊位的人道：“前面还挺热闹的，要过去看看吗？”
——谁要你抢别人单子成习惯，活该！
————————tbc————————
手机最后要怎么办（
让池大哥给职工发了当福利，我只能想到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