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说得不错,这个地方真不是常人能想到的。
苟十三原以为陆小凤口中,那个世间唯一一个知道大智大通行踪的家伙应该也是一位高人,这种人应该合该出现在酒楼茶馆,再要么就是在深山湖泊,然而现实却告诉苟十三,他想多了。
两人一狗站在门前,阿飞和苟十三的脸上罕见地一片空白。
陆小凤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但这个地方对于苟十三和阿飞而言既神秘又陌生,因为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涉足过这种类型的地方。
罗幔燕子飞,春蓉衣衫回。
这是一栋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美的建筑,雕梁画栋,勾心斗角,屋檐下还系着小小的铜制铃铛,随着微风吹过发出叮铃铃的脆响。楼内还隐隐约约传来丝竹声,歌唱声,调笑声,在这铜铃后面的大门上则写着三个字,书法飘逸俊秀,颇有大家风范。
“燕春楼。”
苟十三犹疑地叫了一声,阿飞则微微瞪大了眼睛——他虽然没来过这种地方,但他并不瞎。
这是什么地方.....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一家青楼,而那位据说是唯一一个知道大智大通行踪的高人,就在这家青楼里。
在各色武侠小说仙侠小说里,青楼总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苟十三看过相当多类似的小说,在青楼中总会出现男扮女装的花魁和女扮男装的恩客,除此之外还有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通常这些一看就很不一般的人会聚集在此发生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苟十三当初看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当现实真的摆在他面前时,苟十三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魔幻的感觉。
说起来阿飞到底成年了没有?未成年人进入这种声色场所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不对不对,这个时代的年龄计算当然不能按照现代的来,那么这么算的话.......
苟十三还在胡思乱想,领头的陆小凤已经抢先一步推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看到陆小凤的一瞬间便立刻弯腰拱手。
一进门苟十三就差点被满楼的色彩迷晕了眼睛,各种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浓郁的脂粉香味好像要把他腌制入味一般,阿飞的反应不比他好多少,在进门的一瞬间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很明显他也不习惯这种味道。
我的老天爷,这种地方真的是狗能进去的吗?
苟十三甚至感觉自己都没地方下脚,燕春楼里每天都有无数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有的是自己出去的,有的是被人请出去的,还有的则是被人扔出去的,但无论如何,这里都没有进来过一只狗。
一旁的女人看到了就差站到阿飞鞋面上的苟十三,忍不住捂住了嘴发出短促的叫声,她的发髻上横插着各种明晃晃的首饰,露出的一段脖颈白如堆雪,衣着首饰的华丽能表明,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歌女。
苟十三的出现在楼里造成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这种骚动甚至比他们曾经遇到的暗杀都难解决,毕竟阿飞的剑可以刺穿所有暗杀者的头颅,但他却不能对这里的无辜女人下手,最多只能用自己的胳膊给苟十三腾出一条路来。
最后还是陆小凤来给他们解了围,只见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周围其他人年纪都要大,但依旧能从五官上看到曾经美艳的轮廓。女人在接过银票后打量了陆小凤一阵,随后发出了一声哼笑,挥散周围聚过来的姑娘们,带着他们前往更深处的房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身边还跟着一条狗,
这种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你钱够多,你就可以让这儿的规矩跟你姓。
那张银票的面额绝对很大,但苟十三没有看清,他只能听见陆小凤和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女人似乎在抱怨什么,陆小凤则笑眯眯地一一答应,完全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这里真的会有大智大通的线索吗?
苟十三头昏脑涨,只能下意识地跟在陆小凤身后,领头的女人应该是这燕春楼的老板娘,看说话的模样应该也是陆小凤的熟人。苟十三只感觉自己和阿飞就是陆小凤聘请的两个保镖,或者说只是两个莫得感情的走路机器。
谢天谢地,苟十三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避开所有要摸他头的手。
穿过热闹的大厅和院落,越到后面客人便越少,再往前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有房间,只是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了,空气中透露出一股隐约的腐臭和酸味。
“就在前面那间屋子里,陆大爷您也别怪罪我们不给他好地方住。”老板娘撇了下嘴,“他可在这里白吃白喝十几天了。”
陆小凤笑道,“我原以为你们会把他赶出去。”
老板娘啐了一口,“赶出去?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倒轻巧,那这几天的酒钱饭钱可怎么算?一共三百四十两银子,交钱赎人,一文钱都不能少!”
如果这不是青楼,周围也没有各种丝竹管弦调笑声的话,苟十三准会以为他们现在在和一位绑匪讨价还价,但这女人显然比一般的绑匪还要难缠,她带着陆小凤等人来到一楼最里面的一条走廊里,一只手向前直递到陆小凤面前,倘若他不付清这三百四十两,那别想见到他想要的人。
“三百四十两?怎么这么多?”即使是陆小凤,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近十天来他的饭钱只有四十两,”老板娘看陆小凤的眼神带了三分怜悯,好像在看一个纯纯的冤大头,“然而这位孙大爷还点了最红的姑娘唱了最时兴的曲子,不仅如此,他还搭了我们这儿最昂贵的酒。陆大爷若是不相信,账目上可是记得明明白白,一条一条你们大可以自己对照了看!”
只是什么牌子的吞金兽?苟十三被这一连串的消费搞得瞠目结舌,陆小凤只得苦笑,数出一沓银票递给老板娘,老板娘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那位孙大爷在没钱的时候不停说还有冤大头来给他送钱,如今一看,果然不错。”
“确实是冤大头,还是不止一次的冤大头,”陆小凤叹道,“那我们是不是能把人带走了?”
“带走吧带走吧,”老板娘笑眯眯地将银票收好,“陆大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等等,”陆小凤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老板娘,“要一坛好酒,等会叫人送上来便是,这孙大爷等会还要喝酒,就提前搁那准备起来。”
“真是奇了,你给人家送钱来却还要装孙子,”老板娘上下打量一遍陆小凤,不过好在她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只是点头答应后便退了出去,狭长的走廊少了一个人,竟然显得有些空旷。
“这里的房间是燕春楼专门关那些老赖客人的地方,把人扣在这儿,然后等待家里人或者朋友来赎.......”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房门,口中未说完的话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发生了什么?苟十三从陆小凤的腿边挤了过去,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的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了。
门扉打开,原本被封闭在屋内的恶心气味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那是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味道,酒味,胭脂味,呕吐味,其中还有一种极诡异的味道,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苟十三哽咽一声,差点直接呕出来。
阿飞在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便立刻拔剑出鞘并一把把苟十三扯了回来,他的眼神警惕起来,打量着四周可能出现危险的一切地方。
这是尸体的味道,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苟十三被阿飞这一下扯得脖子后面的皮毛一阵隐隐作痛,但现在也没时间去估计这些细节,房间的门被陆小凤大力推开,只见屋内乱七八糟,地上还有酒液和食物打翻流淌后留下的痕迹,还好未到夏天,屋内的蚊虫苍蝇并不多,不然苟十三只怕自己可能会因为眼前的景象做上一个月的噩梦。
房间极小,除了一床一桌以外没有其他摆设家具,那床也不能算是正常的床,充其量只是一大堆稻草铺在地上,勉勉强强提供一个可以让人躺在地上睡觉的位置,而现在那稻草垫上坐着一个人,那人骨瘦如柴,脑袋却大得离谱,让人实在是想不通一个瘦小的身躯究竟是怎么支撑起一颗如此之大的头颅,但现在这个问题永远也没法从那人的口中得到答案了。
他伏在稻草垫前的小破木桌上,一只手死死揪住身下的稻草,另一只手还扒拉着酒碗,他的大脑袋埋在手臂里,没有人说话,屋内一片死寂,耳朵里只有虫子爬行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那位他们一直寻找的人,那位唯一一个知道大智大通在哪的高人,就这样青楼里一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魂归天外。
而且静悄悄的,甚至都无一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