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继续下去,苟十三只觉得自己也要学会说猫咪脏话了。
黑猫的叫声太大了,这样下去可不行。苟十三闭着眼,他的手劲足够大,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按住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人,一只饿到没力气的小猫咪更是不在话下。苟十三微微调整自己爪子的位置,然而没等他把爪子塞进黑猫的嘴里,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极细的声响。
那声音提起来就好像有人飞速略过瓦片,苟十三和阿飞都紧紧闭着眼睛,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并不想在客栈动手,毕竟这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普通人,一旦打起来很容易失控。西门吹雪好心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住所,结果没住几天就因为苟十三和阿飞的原因让这里发生血案......
那可真的是吕洞宾和狗,东郭先生和狼,郝建和老太太了。
窗外的声音逐渐清晰,仔细听能听见脚步不断接近的响动。苟十三和阿飞保持着装死的姿势一动不动,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逼真,苟十三还特意吐出了半条舌头,如过要不是嫌脏,他还能额外表演个口吐白沫。
黑猫已经麻了,身上仅剩的体力没办法支付如此长时间的挣扎和叫唤,没等苟十三对它做什么,那猫便十分自觉地侧躺到桌面上,一边打着呼噜一边还用两颗尖牙翻来覆去地咬着苟十三的爪子。
这点攻击甚至破不了防,苟十三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心神全被屋顶的异响所吸引。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窗户边归于沉寂,即使不睁开眼睛,苟十三都能想象得出窗户边的场景。
和声音一起消失的还有阿飞的呼吸声,这就很惊悚了,苟十三几乎要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窸窣声,有人进来了。
“多好的栗子啊,怎么能这样扔在地上呢.......”来人声音苍老沙哑,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进入一个有两具尸体的房间后,第一反应都不会是先注意到地上乱滚的栗子。但这个说话的老人却看都不看阿飞和苟十三一眼,好像他们只是死了黏在桌上的两只苍蝇,不仅如此,她似乎对地上的栗子相当惋惜,“这可是一颗就能毒死二三十个人的栗子啊,真是浪费啊。”
草。
不用猜了,这个就是阿飞口中,那个大晚上在湖边贩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苟十三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连老人都开始做起了出门行骗杀人的勾当,可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阿飞和苟十三继续装死,这一人一狗仿佛开始玩起来木头人的游戏,谁都不愿意先行睁眼给这老太婆一个惊喜。
老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弯下腰去捡拾地上的栗子——有一点苟十三没有猜错,如此高效又无色无味的毒药价格确实昂贵,甚至还不是一般的昂贵。老人捡了几颗,却在捡到一枚栗肉之后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这是一枚完整的栗肉。
栗子的硬壳和内皮被全部剥去,饱满圆润的果实泛着油亮的光泽,但重点并不是在这里,这枚果实上面没有任何啃食的痕迹,它就这样被剥壳,然后落在地上。
这个年轻人没吃栗子。
这个认知刚在老太婆的脑海里成型,就听见耳侧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一回头便看见那死得不能再死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手里持着一把简陋又破旧的剑,剑尖锋锐,正直直地朝自己刺来。
即使面对着这样一把堪称垃圾的武器,老太婆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她自己也是舞剑的好手,自然能看出阿飞这一剑中包含的力量。
一旁的苟十三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便也睁开了眼睛,往前猛窜一步将猫咪叼进嘴里,防止这只小猫因为到处乱跑而丢掉性命。
几乎就是一刹那的工夫,那老太婆的眼神就变了,即使面容依旧满是皱纹,却依旧遮掩不住她那宛如藏着剑芒的双眼。她的身形体态虽然极老,但动作却出奇地轻巧,只见他从篮子里抽出两把短剑,剑上还系着红绸,绸缎随着她的动作起舞,颇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苟十三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问题,不然他自己会觉得这个老太婆的动作要比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还要曼妙。
那剑势矫若龙翔,屋内的烛火和屋外的月光落在剑上,宛如湖面上凝出的那一抹清光。老人的剑是和她年龄看起来完全不相符的快狠,阿飞眼神沉静,面上的表情却透着凝重,他在抵挡老太婆攻击的同时还要防止被她的剑划伤,虽说阿飞并不怕受伤,但万一这剑上有毒,那可就真的是要命了。
剑来剑往,一时间二人竟未分出胜负,老人面上有些惊奇,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剑法如此高超的年轻人了。
“不仅仅是你,还带着一条狗一起骗我这个老人家。”
“老太婆”笑了起来,她的嗓音清脆悦耳,根本就不是上了年纪的人能发出的声音,然而她的笑愈甜,下手的剑招便愈狠,甚至剑快如阿飞都有些招架不住,“那栗子又贵又好吃,你们却把它们全扔了。”
这是什么废话!苟十三就差把白眼翻上天,但此时的阿飞却没有心情吐槽这些话,这个女人的剑招他从未见过,无论他的剑到何处,那女人的剑光便会封锁全部的退路,乍一眼漫天所见皆是剑光,几乎要闪花他的眼睛。
剑光浮动,红绸翻飞,甚至叫人分不清这到底是舞还是剑,哪怕是这九天之上的明月,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苟十三看呆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至美至险的剑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女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能舞出这样绝丽剑舞的人,除了公孙大娘,这天底下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锵——”
阿飞俨然被逼到了墙角,他一面要防着公孙大娘,一面还要小心身后的苟十三和黑猫,还要顾及楼下的住户以及掌柜,可谓是处处掣肘。
公孙大娘自然也看出了阿飞的疲态,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只是搭配上她现在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有点令人生理不适。她的剑势更快了,屋内只能看见一片明晃晃的剑光。
剑尖就差一点,便能划破阿飞的喉咙。
苟十三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这段时间和阿飞的相处让他造成了阿飞几乎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错觉,而他自己毕竟是条修狗,为了不被当成妖怪,自然也是能少出手便少出手。
可现在不行了,阿飞的剑是无情的剑,但他本人却是把情义做到了极致,然而正是因为顾虑太多,才会让阿飞陷入苦战的境地。
但在苟十三眼里,这不是什么坏事,一个人倘若剑法天下第一却失去了一颗人心,那这样的绝世高手还能称之为“人”吗?
不同人的追求自然不同,但起码就阿飞现在来看,他还是想做一个人的。
“!!!!”
公孙大娘的剑舞几乎没有一点死角,然而就在她即将取下阿飞性命的时候,视线左侧却突然横插来一柄剑,那剑的角度极其刁钻,只一下便将那宛如雨幕般的剑势打断。
这里难道还有其他人?这里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
公孙大娘不得不举剑格挡,她的脸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了一瞬间的扭曲,然而当她顺着剑的方向看去时,脸上的扭曲却刹那间变得无比明显。
剑和阿飞的剑和像,只是略微小一点,但令公孙大娘失态的并非这些细节,而是她看到了这辈子都没办法轻易忘记的画面。
狗在舞剑。
狗在舞剑。
公孙大娘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她的眼神没出问题,现在也不是在做梦。
那只刚刚假装自己被毒死趴在桌上的狗此时站了起来,不仅如此他的嘴里还叼着一只瘦小的黑猫,而刚刚刺过来的剑则被卷在尾巴上,速度极快,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出招的动作,那剑便宛如裹挟着万般雷霆,直直地朝她袭了过来。
“呼噜噜——”
苟十三才不管公孙大娘现在已经濒临崩溃的三观,这时候应该有一声极富有气势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但苟十三嘴里还有只不乖的猫,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儿威慑性的声音。
但这听起来甚至有些滑稽的声音却并不能让公孙大娘放松,恰恰相反她只感觉有一只巨手抓住了她的喉咙,仿佛天罗地网般的剑气将她笼罩其中。那把剑在狗子的尾巴上运转自如没有半点滞涩,就好像他天生就该是一条尾巴上长剑的狗。
剑势里没有杀气,公孙大娘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她说不清那狗的眼神,既不温驯也非恶犬,好像那把剑把她杀掉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是一条狗啊!这是一条狗啊!
公孙大娘说不出话来,忽然间她好像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但现在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实在无法做出该有的判断和回忆。苟十三的剑招将其逼到死角,阿飞的青锋紧随其后,伴随着一声脆响,公孙大娘手中的一柄短剑竟被脱手挑出窗外。
剑客丢剑可是奇耻大辱,但现在也没工夫纠结这些,公孙大娘暗自咬牙,忽然扭身朝窗户掠去,身法轻巧犹如穿花蝴蝶。
她必须得先离开,这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