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的短片只有六分钟多钟,在表演上也没什么难度,在整个拍摄过程中除了诺拉琼斯遇到一点麻烦外,其他的都非常顺利。
拍摄进行到第五天下午,剧组就开始拍电影的最后一组镜头了。
这组镜头是女主角诺拉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聋人后,学习了手语,在老板的帮助下用灯光引起男主角的注意,在唱歌的同时,通过手语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男主角,赢得爱情的镜头。
这组镜头以诺拉琼斯唱歌为主,其中穿插几个伊万-麦克格雷格用手语跟诺拉琼斯沟通的镜头。这种戏的拍法都是把诺拉琼斯的镜头完整的拍一遍,然后再单独拍几个伊万-麦克格雷格的镜头,后期剪辑的时候穿插进行。
伊万-麦克格雷格的镜头已经拍好,现在只剩下诺拉琼斯的镜头了。
咖啡馆里坐满了群众演员,他们满脸笑容地看着诺拉琼斯。咖啡馆的大灯都关了,只有伊万-麦克格雷格座位上的壁灯亮了起来,灯光聚到了他身上。诺拉琼斯穿着红裙子,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衫,他站在吧台前,面前摆着麦克风架子。八壹中文網
两台摄影机已经架好,一台摆在伊万-麦克格雷格的背后,从他的背后去拍诺拉琼斯,这是一个过肩镜头,交待人物关系。另外一台摄影机由赵飞亲自操作,整个镜头对准了伊万-麦克格雷格的侧脸。
随着张然口令响起,拍摄正式开始。趴在桌上看书的伊万-麦克格雷格发现到咖啡馆的大灯关了,有些诧异的抬头起头,向前看去。
与此同时,摄影机在赵飞的操作下,顺着伊万-麦克格雷格目光的方向,向右摇了过去。随着镜头的摇动,诺拉琼斯出现在画面中。当诺拉琼斯处在右侧的黄金分割线位置,摄影机停住,然后慢慢向她推了过去,由中景推成了近景。
镜头中,诺拉琼斯将腰上的围裙解了下来,放在后面的吧台上,她羞涩的冲客人们轻轻挥了挥手,用情演唱起来:“你点亮了整个屋子,而你却毫无察觉。这是我能做的一切,让你独自一人。不要送我花,不要担心那些多余的事。我亲爱的,知道你注意到我,就足够了……”在演唱的同时,她的手也在比划着,通过手语将歌词,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来。
诺拉琼斯不会手语,为了做到这一点,剧组专门请了手语教师,对她进行突击训练。诺拉琼斯练了整整一天,现在能够轻松地做到这一点。
随着一曲唱罢,咖啡馆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客人都在欢呼叫好。伊万-麦克格雷格知道诺拉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手在空中舞动,用手语邀请她过来聊聊。
诺拉琼斯抿了抿嘴,含羞带笑的走到伊万-麦克格雷格对面的桌位坐下。咖啡馆的人都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冲两人不住的鼓掌。
热烈的掌声中,张然也站了起来,兴奋地大喊:“停!”他问了问副导演,对方表示摄影和声音都没问题,他轻轻一挥拳头,随即也用力的鼓掌:“过了!结束了!”
所有的剧组人员、主演和群众演员,都笑着鼓掌,整个咖啡馆顿时沸腾起来。
张然拍了拍手,等大家安静下来,他笑盈盈地道:“真正的盖尔波瓦咖啡馆早就消失了,我们只能搭一间咖啡馆。不过我们的戏拍完了,这间搭建的盖尔波瓦咖啡馆也很快会拆除。等拆除之后,在盖尔波瓦咖啡馆喝咖啡就不可能了,所以趁着咖啡馆还没有拆除大家来喝一杯吧!”他冲让-杜雅尔丹招招手:“老板,给我来杯卡普奇诺!”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笑了,纷纷找位置坐下,等着喝咖啡。
让-杜雅尔丹哈哈一笑:“这位先生,请稍等!”他跑出咖啡馆,跑出摄影棚。剧组有专门的餐车,很多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跑到餐车吃点水果,喝杯咖啡。他很快用小推车推着满满一车咖啡回到了咖啡馆。
让-杜雅尔丹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张然面前:“导演,能跟你合作是我的荣幸,可惜时间太短,希望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张然十分肯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让-杜雅尔丹面带笑容,继续着自己咖啡店老板的工作,给大家端咖啡。诺拉琼斯也继续扮演诺拉,热情地给大家分发咖啡。
等到所有人面前都摆上咖啡了,诺拉琼斯笑道:“欢迎大家光临盖尔波瓦咖啡馆,我是女侍应诺拉,我给大家首歌!”
咖啡馆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诺拉琼斯站在麦克风后面,看着张然笑了笑,开始演唱:“我喜欢你爱着别人的样子,我也想要你那样的爱我。我想在你身边醒来,你拥着她温柔的样子,她的高跟鞋在美丽的裙子里踢踏着。你的眼睛诉说心声,这一切毫无置疑……”
虽然只是一部六分多钟的短片,但结束之后剧组还是举行了一场杀青宴。因为剧场的成员真的是来自天南海北,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杀青宴的钱是张然掏的,拍这部短片他一分钱没赚,连导演费都没收,还贴了不少钱进去。不过他并不在乎,这部短片对他来说是一次很重要的试验,他希望通过这部短片找回自己的感觉,甚至找到突破口。
杀青宴结束剧组就散了,张婧初也准备回国了。她倒是想跟张然一起去见伯格曼,但伯格曼不喜欢会客,只见张然一个人。在离开的时候,张婧初拉着张然地手道:“你可不要向伯格曼学啊!”
张然刚要说为什么,向大师学是好事啊,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伯格曼有睡女主角的习惯,张婧初是在担心这个。他捏着下巴笑道:“这次去法罗岛我要好好向伯格曼讨教一下,我要向大师看齐。”
张婧初知道张然是开玩笑,嗔道:“你讨厌!”
送走张婧初,张然就开始埋头进行剪辑。电影毕竟是要拿给伯格曼看的,在剪辑上肯定要精益求精。
拉斯-冯-特里尔对张然的拍片进程一直很关心,在知道张然已经完成拍摄,粗剪也已经完成后,就跑了过来,想看看张然的短片拍得如何。
“我的天啊!”拉斯-冯-特里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满脸无语地道,“你可是要去见伯格曼,伯格曼啊!你竟然拿这么庸俗的故事去。我的天啊!你怎么想的?我实在搞不懂,伯格曼为什么会见你?你这家伙哪里比我强了?”
张然反驳道:“庸俗的故事怎么了?伯格曼也拍过很多庸俗的故事。《处1女泉》故事难道不庸俗吗?可是他拍出了神性!像你这样整天拍极端、变态的内容,那不叫高明,用简单的故事拍出不一样的东西来,才叫高明!”
拉斯-冯-特里尔鄙夷地道:“你拍的就是一个甜得发腻的爱情小品,点缀了些许孤独,有什么高明可言?对人性、对社会、对于内心的黑暗面,根本就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完全是蜻蜓点水似的。”
张然淡淡一笑:“点缀了些许孤独?我可不这么认为,你最好再看看!”
拉斯-冯-特里尔见张然这么说,重新播放影片,仔细看了起来。这遍看完,拉斯-冯-特里尔的脸色有些变了,他不知道是说自己笨蛋,还是说张然是天才。
这部短片的镜头语言非常古典,都是常规的镜头语言,看上去极其平常。加上张然最近陷入了低潮期,他没有往深里想。现在仔细一看,他发现这些镜头是大巧不工,看似普通却饱含深意,不光服务于叙事,也服务于人物心理。
正常情况下,人物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往往都是大全景给交待环境,双人镜头交待人物关系,然后用正反打镜头进行交流。但张然这部短片开始部分,没有双人镜头。不管是诺拉和老板之间,还是诺拉和男主角之间都没有给双人镜头,全部使用画面分立的对切镜头。
在电影语言中,分享画面空间,意味着分享心灵空间。也就是说给双人镜头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在进行交流。张然不使用双人镜头,而使用对切镜头,说明人与人之间充满隔阂,不能进行畅通的交流。
到了后面,诺拉因为唱歌变得越来越开朗,变得越来越受欢迎,双人镜头就出现了。这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消除,诺拉走出了孤独。
除此之外,整部影片还有很多看似普通,仔细一琢磨别有深意的处理。
拉斯-冯-特里尔又重新放一遍,他越发觉得这个看似浅显的故事隐藏了很多东西,观众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看到的是这部影片三分之一的东西,三分之二的东西是藏在下面的,能让人去慢慢回味。而拉斯-冯-特里尔自己的影片比较犀利,90%露在上面,锋芒毕露,是冰山倒过来。
突然间,拉斯-冯-特里尔明白伯格曼要见张然了。他心里十分感慨,这家伙简直是个怪物,这他么还叫处于低潮期?如果张然以前的电影是印象派风格的话,那这部短片已经有点后印象主义的风格了!
张然问道:“怎么样?”
拉斯-冯-特里尔向来被誉为天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但现在面对不到三十岁的张然,却感觉了巨大的挫败感。他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往剪辑室外走去。
张然觉得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拉斯-冯-特里尔没有回答,不过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道:“不用帮我问伯格曼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张然不知道自己把拉斯-冯-特里尔打击到了,他十分诧异,不知道这个家伙哪根筋不对了,不过这家伙绰号冯疯子,抽疯属于正常表现。他也懒得多想,继续对镜头进行精修。
张然剪片子向来动作麻利,但剪这部六分钟的短片,却足足剪了一周的时间。这次他在剪辑上真的是下足了功夫,每个镜头都反复考虑,每一帧都的选取都经过推敲。在剪辑这一点上,张然真的是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8月22号早上,张然带着剪辑好的短片,带着对大师的无比敬仰,带着对电影无比热爱的心,登上了前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