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迟疑就是答案，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迟疑。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迟疑间，梁青溪做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她击碎了自己的神魂，将神魂碎片逼出体外，摆在了李经的面前。
“我与青山是双生子，异体而同魂，他的神魂与我的神魂，本就是一体的，补天术从无生有可补天裂，非大修为者不能施展，但如今有我的神魂碎片可以修补青山的神魂，便不需要大修为也能施展。你虽修为境界不足，但做个缝补匠足矣。”
补天术最难的，就是从无生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剩下的就都不是问题。
李经终于明白她要做什么，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二选一，要么他用梁青山的神魂碎片救回梁青溪，要么他用梁青溪的神魂碎片救回梁青山。
没有第三个选择。
梁青溪的绝决，将李经逼上了两难的绝境，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此生都将背负一条命的欠债，永不能偿还。
但他并不是最惨的，更惨的是被救的那一个，此后的人生，将注定不再纯粹，因为他的神魂中，有别人存在。
“阿经，我不想背负着青山的命活着，我只是个女孩子，承担不起两条命的重量，你帮帮我。”
看着李经陷入两难，梁青溪可怜兮兮的说着。
李经一听，再也忍不住，当场号啕大哭。
他不哭别的，只哭自己，原来梁青溪根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她擅自为自己做出了选择，而李经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她的意思，用她的神魂碎片去修补梁青山碎裂的神魂。
他哭，她也哭。
“阿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强人所难……这件事，不要让青山知道，你修补神魂碎片时，定要记得抹去他对今日之事的记忆，别留下丝毫痕迹，我要青山这辈子都不会记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李经哽咽着，终于点了头。
神魂碎片存世的时间不会太久，他根本就没有考虑与犹豫的时间，梁青溪怎么说，他只能照着做，否则，一旦神魂碎片开始消散，姐弟俩他就一个也救不回来了。
见他点头，梁青溪安了心，吊着的一口气也将散尽，她含着几分浅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体内的金丹中残留的识念全出逼出。
“阿经，我知你近来一直都在努力修行，试图结丹，可是凭你的资质，只怕遥遥无期。今我将死，神魂予青山，金丹予你，也不算白活一场，往后余生，青山即我魂，你即我之身，只要你与青山一相逢，便是我们三人依旧在一起，如同幼时一般，同进同出，同饮同食……”
“别说了……”
李经心中大恸，哀难自抑，不忍听下去。
可梁青溪却还没有交待完。
“还有一件事要为难你……”
她气息渐弱，声音渐飘。
“我身中九剑，皆有锦鲤气息，你定要毁我尸身，掩盖剑痕，再挖出金丹，矫装成妖魔杀人夺丹之象……”
“我……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青山以后的路能走得平安顺坦……阿经，对不起，这一切的后果，都要让你来承受。”
梁青溪的声音终于彻底消散在山风里，微弱得连余音都不曾回荡。
李经擦去了眼泪，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不想说，也不能说。
梁青溪安排好了一切，她什么都为梁青山想到了，只将真相与痛苦都留给了李经。
那颗金丹，更像是一种补偿，一种施舍，或许她是真心诚意的，并没有补偿施舍的意思，可是她却没有问一声李经想不想要。
她更没有问一声李经愿意不愿意背负这沉重的真相与痛苦。
纵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终不比上血浓于水，一母同胞。
李经有怨，有恨，可他连去怨去恨的时间也没有，唯有争分夺秒，去救他能救的那一个。
终究还是出了一点岔子。
梁青山醒来的时间比预计得快，不早不晚，正好在李经毁损梁青溪的尸身挖出金丹的那一刻。
于是安排好的妖魔杀人夺丹，就变成了李经杀人夺丹。
他只能扔出金丹，趁着梁青山去追金丹的机会，夺路而逃。
这一逃，就是大半年。
这一逃，就到了白玉长城。
经历了那么多，终还是逃不过真相二字，却不知梁青溪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或许她想过，但她已经管不了了，毕竟，她死了。
梁青山始终要面对梁青溪是因他而死的真相。
李经说出这一切之后，根本就不敢看梁青山的眼睛。
这个真相，搁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纵然梁青山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着山一样坚毅的意志。
能扛过去的吧。
能吗？
对面久久无声。
越是安静，就越让人心慌。
“梁青山……”
李经忐忑不安，终于抬头看向对面。
梁青山泪流满面，泣而无声。
李经迟疑了片刻，终于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梁青山，你别憋着，要哭，就索性哭狠一些，痛哭一场，然后笑对人生。别忘了，你的神魂有一部分是清溪的，你笑，她便也笑，你哭，她就难受。”
梁青溪从小就是个爱笑的姑娘，她的笑容像三月吹过柳梢头的微风，总是那么清清浅浅，温温柔柔，就连生气时候，唇角也翘上三分。
从来没有人忍心让她难受。
梁青山依然泣而无声，只是泪水更加汹涌，很快就将李经的肩膀后背打湿一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李经也红了双眼，但他哭不出来，他的眼泪，早在梁青溪做出那个必死的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流尽了。
那是他这辈子哭得最惨的一次。
“你就哭出来吧，不要让情绪压抑在心里，玷污了你的剑心通明。”
梁青山是剑修，他的剑心是这世间最坚固、最无瑕的存在，打不破，砸不烂，烧不毁，唯有大悲大喜大哀大惧这些极端的情绪，才能在剑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这伤痕于剑修而言，往往是致命的。
剑心破碎的下场，可比神魂破碎可怕多了，神魂尚有补天术可救，剑心一旦崩坏，便势如山倾，无可挽回。剑修没有了剑心，还叫什么剑修呢，连修补都没有可能。
所以梁青溪死前一定要李经抹去梁青山关于那一日的所有记忆，一定要掩盖她身上的剑伤，不惜毁损身体。
李经宁可被追杀大半年，都不肯道出真相。
他的担忧，和梁青溪的一样，惧怕梁青山因自责过甚、悲痛过度而剑心崩溃。
哭出来吧，哭得越大声，情绪宣泄得越彻底，剑心受污的可能性就越小。
“你要是怕我笑话你，那我出去让你一个人哭会儿？”
李经起身欲走，但随即身体受力，整个人都被梁青山拽了回去。
“别……走……”
近乎恳求的语气，是李经此生从未听到过的卑微。
他心中一恸。
这不是他认识的梁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