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早,刚走进院子就见二丫和一群小孩在玩闹,那些孩子金谷还是认识的,他们也看见了金谷,顿时哗啦啦作鸟兽散,只有二丫还留在原地,不知是该和金谷打招呼还是跟着他们跑走。直到金谷走到近前一把抱起了她,“你娘亲呢?”
眼见不用在纠结的二丫搂着金谷的脖子轻喊:“娘亲在院子里。”
勾起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那你跟我去看看。到了院子里才见谢苓和宋斐在那桂花树下聊天,李兴瑗姐妹也在,不过金谷还是叫她李兴,毕竟没人和他说过李兴瑗的全名。“杨嫂来串门啦。”
见了宋斐金谷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由,便出声道。宋斐他是认识的,当初就是宋斐给他包扎的伤口,对于这样一个带着一群孩子的妇人金谷还是敬佩的,毕竟这群家伙都不怎么让人省心。“金公子。”
宋斐正起身,两手当胸前,微微俯首,手臂略下压,屈膝行礼。“怎么没把杨大哥他们叫上?”
早上给他们放假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了,在金谷想来杨四早该回去了,没和宋斐她们过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他不是今早与金公子上工去了吗?”
金谷的疑问也是宋斐的疑问,没有即时的信息流通手段总会造成这样的消息滞后,好在谢苓是看出了两个人没说在一个频道上就掩口轻笑着补上,“姐姐今早就过来了,想来先生说的姐姐还不知道呢。”
“这样。”
点点头后金谷说:“那我去吧杨大哥他们也一并唤来吧,难得家里热闹,我再买些肉食来,中秋临近咱们就提早乐呵乐呵。”
“金公子不必如此,我带着孩子来此已是叨扰,怎好再将那几个糙汉叫来。”
宋斐连忙出声,摆着手阻止。摆摆手,金谷自然不会在意家里热闹一些,“怎会,我这家里难得有客人来访,先将杨大哥唤来,一会儿小弟还得有事请托大嫂,大嫂就不必再说了,待我去去就来。”
宋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金谷放下二丫后一溜烟就没了影子,只好对谢苓笑骂道:“金公子还真是看得起我家那位糙汉,什么好事总不会忘了他。”
谢苓上前笑吟吟将她拉着坐下,道:“先生他来这海州时日尚浅,想来也就只有杨大哥才对他胃口,姐姐就别再管这事了,说来前不久他俩还好到一起更衣呢。”
更衣是上厕所的雅称,到不是谢苓偷看偷听什么的,只是上次那两人上厕所回来遇见了随口问一句知道的。“还有这事?”
宋斐一听竟觉得有趣,被唤起了八卦心思,和谢苓又聊了起来,全然忘了还有三个小姑娘还在一边,直到听见李兴瑗“噗嗤”的笑声才止住。来到杨四家里的金谷才发现不止有杨四四兄弟在,一同的还有一老一少,两个都是在工地做工的,几人就着三两碟小菜,啜着劣酒正在高谈阔论。金谷进门就挡住了光影,几人一瞧见来人才纷纷起身,杨四三两步来到金谷身前,把臂引向他身旁的空位,“兄弟来了,唉,你今早走的快,想找你却是找不见,现在自己倒是会闻着味儿来了,哈哈哈哈,快上坐,来来来,小酌一杯来。”
被杨四拉着的金谷跟着坐下,闻言也是爽朗一笑,道:“本是想叫诸位到我那里去坐坐,不曾想到哥哥嘴里却是成了馋你家这二两酒糟了。”
“来来来,秦复给他倒上,让这人知晓我家这酒糟的厉害。”
杨四呼和着招呼,背身掏出一个土碗。“哈哈哈,哥哥可是来晚了,这酒就快没了,只留了你一口。”
说话的是秦章,杨四的另一个兄弟,还有个弟弟就是当初被杨四踹了一脚的那位,叫秦复。秦复跟着在旁边倒上,直到酒壶斜出一个大角度,拍拍底边才将将给土碗倒满,说道:“哥哥来得不巧,遇上了赵大家,赵大家可是海量,我家这点存酒可不够他尝个味儿就没了。”
赵大家就是那个老头,工地里负责监督烧砖的,是个风趣的小老头,见谁都能说上两句和人相处也没什么架子,就是喜欢酒,号称千杯不醉,挺有意思的小老头。另一个人金谷就觉得有些意外了,束着发带的白净小生,叫卢艺,因为金谷包吃喝的招牌而来的一位穷酸书生,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出现在工地里,这些时日的相处金谷也能够发现这是个颇为傲气的人,当初见他一副穷书生打扮金谷还想资助一下他来着,结果一个“嗟来之食”就给怼了回去,金谷觉得他和李兴一样有个性,也没为难他,只是改了他的活计做起了工地的物资统计,想不到杨四这伙人能他也叫了过来。小老头赵大家端起碗,向着金谷说道:“早就听工头说老板家里的酒酿得好,不知老朽上门讨一碗可还有的喝?”
说来也是金谷在工地随意惯了,虽然让工人们老板老板的喊,但是平时经常插科打诨,和工人们打成了一片,想做老板却没有一个真正老板的做派,中秋不仅放了假,结清了工钱还额外发了四天的中秋过节的钱,人不端着相处就变得简单,所以赵大家顺势也就提出了想尝一尝老板家的酒。摇头失笑,金谷撇着嘴对着一旁的杨四道:“到了我家只怕这小老头千杯不醉的称号得改改了。”
杨四闻言会心低笑,“嘿嘿,赵大家到时候可别怪咱们没提醒你了。”
接着他端起土碗环伺,道:“来来来,家里这存酒不够,还得留着过中秋呢,老板既然相邀了咱们就去他那儿尝尝鲜。”
金谷也是举起土碗邀了一圈,“换个场,咱们到我那儿去接着喝,诸位请。”
众人附和着饮下。一碗下肚,有些难咽,这酒气像是薄薄一层轻柔丝带飘在水上,气味难明,直到进了肚子才生出些许暖意。出了门,一行人买了两头宰杀干净的羊,挑拣些调料后又到刘一手的医馆买了些安息茴香,见一群人飘着酒气出入刘掌柜只是摇摇头,这金谷已经把他的医馆当作菜场来逛了。跨进院子没见到那群孩子,想来是到其他地方玩耍去了,金谷领着到了前院,谢苓她们就在那里,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金谷大着嗓门喊:“今晚咱们吃烤肉,不醉不休。”
谢苓几人起身见礼后宋斐就上前几步看着几兄弟,见他们的模样就知道已经是喝了酒,也没怪罪的意思,见还有两个没见过,就含笑道:“今日怕是要让金公子破费了。”
反正现在也不缺这点吃喝上的花销,金谷自然不会在意,帮着从秦复身上解下食材乐呵呵的说:“这千金易得却是知己难求啊,我与几位兄弟相处日久,交情甚笃岂能在意这些开销,洒洒水罢了,兄弟们整日风吹日晒帮我操劳作坊的事,现今才想起来犒劳一番已经是怠慢了,大嫂今日可别给我们说要忌酒啊。”
兄弟几人也点头如捣蒜,连着赵大家也都跟着点头。“怎会,金公子盛情邀请岂能让妾身做那不解风情的人。”
宋斐掩口轻笑着道。人齐了就热闹了起来,金谷招呼着垒起砖石点燃木炭,将两只羊挂起,向秦章兄弟示范剥肉的方式,又叫上谢苓一起调配烧烤的调料,一桩桩一件件还是挺花时间的,好在是人比较多,做起来也是快了不少,找出特意定制的两个铁网烤盘擦拭干净,走出房间就见那群孩子已经推着李香香转悠回来,围着杨四给木炭扇风,嘻嘻笑笑很是快活,除了卢艺。小老头赵大家倒是在哪里都能凑上热闹,不过这个穷酸书生可就没有这个本事了,虽然穷,但是君子远庖厨的醒世恒言还是牢记在心,凑不上热闹,只是坐在椅子上不时看看忙活的众人,有些局促。“觉得难挨了?”
金谷的声音让他回过头来,颔首道:“老板。”
将烤盘放在桌上,顺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金谷笑了笑说:“参与不进去就难免会出现疏离感,你将自己放在他人之上了。”
闻言卢艺也不辩驳,只是点点头,“士农工商,本该如此才是。”
摇摇头,翻开两个干净的瓷杯倒上茶水,递给他一杯后金谷说:“倒也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不过是职能和分工不同罢了,农民耕种土地上缴赋税来供养朝廷,匠人则是军队兵器以及农民生产工具的输送者,商人是国家财富和资讯的流通的传递者,士人则是统筹和保证以上这些人能够安稳行使自己职责的居中之人。”
“老板此番说法倒是新奇。”
好多没听过的名词让卢艺一知半解,金谷自己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毕竟又不是专门研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或者人文社科,只是长年的生活在职能分工明确的现代社会,对于古代士人高人一等的做派看不过,当然只要是当官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是高人一等,这是人们对权力的追求,只要人类社会还在就不可能杜绝,只是这小子明明没有半点功名在身还这么狂傲,虽然说起来有点欺负古人,但是自己的知识和见识也不是普通书生就能比的,好歹是本科毕业工作两年的人了,不说其他光是关于建筑的理论知识就已经凌驾这个时代才是,当然也只能是理论知识了,毕竟时代不同,建筑材料和工作方式也和现代大为不同,实际操作起来还真不好说。摇摇头,金谷轻叹道:“如此,将来如是考来功名光耀门楣,做了一县县令该怎样做?”
这样的问题自然是渴望进士及第,一展胸中抱负的书生们每日幻想的画面,卢艺想也没想就答道:“自然是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开源节流,清正廉洁。”
“具体的呢,这些都太大了,要是不能巧立名目却要增加赋税该怎样做?”
卢艺皱眉,感觉金谷在刻意为难,每年税收就那么多,如果不巧立名目怎么能够增加,“清查隐户,法办侵吞私田,劝农开荒。”
卢艺的回答已经是很不错了,这样的办法多是封建王朝对扩大税收的办法,不过,“确实不错,看来还是有几分见地。”
轻轻夸了他一下后金谷又说:“只是你这办法所得赋税虽然是开源,却是开得不够彻底。”
手指点了一下桌面后金谷说道:“农民的赋税虽然可观但是世家大族的却收不上,功名在身就能免了赋税,却将担子压在农民身上,你所说的办法还不如让世家大户交税来得快,不过这个法子阻力大也不必考虑,除此之外商税也是来源之一,只是商人行踪不定,提高了税商人就会跑,却未曾想过吸引更多商人前来再收他们的税。”
点点头,卢艺觉得收商人的税确实是个办法,“只是如老板所言却要如何将商人吸引而来?”
这还不明白,金谷觉得这人有点呆,晃晃脑袋说:“自然是要有一个稳定的经商环境为前提,这就要看官府了,不滥设关卡吃拿卡要,再让农民开发土特产拿出去卖嘛。以海州为例,背靠大海耕地有限,可海鱼却是众多,可产鱼也可产盐,海鱼保鲜时日短就可以腌咸鱼卖,他处盐价高昂且供不应求,却是可以将咸鱼当作盐来吃。”
卢艺觉得金谷的这个办法虽然有新意却是不太靠谱,“老板这话颇有何不食肉糜之嫌,盐都吃不起怎会购买咸鱼来吃,且不说这盐可是官家的生意轻易不得冒犯,就说这路途遥远这价格可就昂贵了不少,到时这咸鱼能不能卖还是两说。”
现在金谷觉得这穷酸书生确实有点意思了,想到了运费这事,不过金谷却是笑呵呵的说:“既然咸鱼不行那就换一种方式,用坛子腌鱼,虽然不比咸鱼保存得久却是风味独特,到时等这鱼在坛子里腌好只要开坛即可食用,可做宴请用也可以做下酒的配菜,这海鱼在这边我们吃得多了不觉得新奇,可远离大海的内陆吃过海鱼的却是不多,人们都追求奇特,没尝过的新鲜吃食自然就想尝尝,所以在兜售时就要强调这是来自千百里之外的海鱼,你先细想,若是你在家里宴请宾客时拿出千里之外才有的新奇吃食之时,你的同窗好友该怎样看你?那定然是惊叹无疑,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这腌鱼就有了买家,腌鱼卖的好了自然会有商人闻风而来,这商税就有了。”
这本来只是说要卖鱼,却不想金谷一通胡侃竟然是把揣摩买家虚荣的心理都算计了进去,光是听着卢艺就觉得心头震动,这办法大为可行,“老板真是真知灼见,卢艺有眼无珠。”
虽然这小子一副叹服的模样令金谷身心愉悦,但是还不够,指节敲打着桌面接着说:“这只不过是区区表象罢了,若是海鱼卖的好了,那陶罐和调料自然是需求大增,调料不够就得卖,但是从外边购买总是会多花费几分,如此你若是腌鱼的渔民你该怎样做?”
“那自然是,自然是自己种,把能够自己种的调料种出来就不必再买,而且若是忙于捕鱼也可以委托邻近村落的百姓种,这样不仅调料价格比外边便宜而且还能让临近村落多一份收入。”
卢艺喃喃道,现在他意识到金谷说的卖腌鱼是一项多么不得了的办法。指节敲得桌面叩叩响,金谷接着说:“不仅调料如此,陶罐坛子也是这般,这样一来不仅能够让一地多了税收还能够让更多的百姓多一份收入,即使等其他沿海城市反应过来炮制腌鱼也不必担忧,只要领先几年等产业链建立起来别的地方是争不过的。”
产业链卢艺是没听说过的新词,不过确实也能够想象得到金谷的设想,为了能赚更多的钱商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生产成本降低。即使腌鱼卖不出去也会因为制作坛子和种植调料而出现新的产业,“受教了,老板的智慧果然深远。”
见状金谷也是微微一笑,摆摆手说:“不过只是设想罢了,纸上谈兵算不得什么。”
而后指着已经燃得正旺的炭火,“即使只是在我院子里犒劳各位的这烧烤,只要运作得好将来也是一门不得了的产业,所以只要善于发现就是了,其实想要当好官重要的就是为治下百姓某条生路罢了,若你今后当了官,也如那些只知道坐堂点值的官老爷一般不知黎明百姓艰苦,是做不出什么成绩来的,站的太高你就看不见底下的人,只有深入寻常百姓你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让他们变得富足从而脱离贫苦。”
“老板说的是,不过在下却也只是微末百姓中的一员而已,老板的期许或许太早了些。”
卢艺有些黯然,虽然听得热血沸腾,大有想要深入百姓去践行金谷一番言论的打算,不过现在还只是众多求学书生中的一员罢了。拿起桌子上的烤盘,金谷起身冲他努努嘴道:“那还说什么,走,就让我带你提前领略一下今后风靡世界的烧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