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意思是——”
“你既没有进去,又何苦一头钻进那个口袋里去?什么教化司,明显是扣百家嫡系为质子。阿澄困在里面就罢了,你再进去,岂不是一锅端了?你素来机灵,留在外面比进教化司能做的事情更多。”
“可是江澄一个人在教化司,实在是让人担心。”
“怎么就一个人了,还有其他师弟和门生呢?即便是父母也不可能一辈子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今次之事于他就当是一场磨练吧!”
话虽如此,江厌离也不会真的不管弟弟:“今晚休息一宿,明日我们出发先探探这个教化司的底细。若那教化司有猫腻,我们留在外面接应岂不是比全陷进去好!”
“我明白了,师姐。”
“对了,你回来了,蓝二公子那边可好?”
“我们已寻到泽芜君,听说教化司的事,蓝湛和泽芜君都很担心,他们决定分批返回云深不知处。”
分批回去是防备温氏还堵在云深不知处山下。蓝氏双璧容貌相似,蓝忘机打算扮做兄长返回云深,若无人阻拦,就证明温氏没有再盯着蓝氏,蓝曦臣可以悄声回去了。若是温氏的人还堵在山下,蓝忘机就说听闻岐山教化一事,赶回家中准备前赴教化司。
“这是你出的主意?”江厌离笑道。
“师姐怎么知道?”
蓝氏双璧在蓝启仁教导下,行事颇为一板一眼。可以想出这样滑头的应对,定然是她师弟魏婴了。
“玄门风雨欲来,教化司是年轻弟子的劫,也是百家喘息的机会。温家扣押年轻弟子为人质,胜券在握,接下来手段应该会略温和一些。百家可借着教化司敷衍温氏,着手备战。可惜——”
魏婴叹息道:“可惜百家如同一盘散沙,蓝氏之祸并没有唤醒诸世家。”
“是啊,我们管不了旁人,只能先管好自己。江氏家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我们屈服于温氏淫威,不仅爹爹不会答应,江氏列祖列宗也不会答应。然倾我们举家之力,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师姐!”
“若真有那一日,父亲和母亲怕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但师弟师妹还那么小,我想若是可以,总是要给江家留下些希望。”
侠义二字是江氏根骨,宁折不弯。江枫眠为人温和甚至可说怯懦,可他也有着他的底线,而虞紫鸢也绝不是委曲求全之人。若要江氏学着金光善在温若寒面前卑躬屈膝,莫说江枫眠和虞紫鸢不肯,江厌离也不肯。
世上之事总要有一个人领头,若都等着旁人出头,那么一时的虚与委蛇就会变成彻底的奴颜媚骨。
脊骨弯了,再想挺直就太难了,背弃家族之根,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是云梦江氏的信念,也是她江厌离的信念。可是她的师弟阿婴,她那远在教化司的弟弟阿澄,才不过是虚十六岁的小少年啊。
江厌离深深地看着魏婴稚嫩的脸庞:“阿婴,江氏家训,你是最领悟透彻的那个。你可以秉持父母遗志和江氏家训,敢为旁人不敢为,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很高兴,可是我也很担心!”
“阿澄,我只担心他性格暴躁,行事不够冷静。可是你,我最担心的却是你将自己看得太轻。不要总是挂念着旁人,你要知道,在你挂念旁人时,这世上也有许多人观念着你。日后有太多无法预测之事,我只希望你行侠仗义的同时,不要忘却自己的安危。”
“师姐!”
“阿澄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天然比你更亲密一些。可在这个家里,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会第一个来安慰我哄我开心的却永远是你。你不在意自己受到的不公,却会为我受到的不公鸣不平。”
“人心是肉长的,这天下间的感情除了天生的血缘关系,更多是相处出来的。这么多年,你在我心中,早已与阿澄没有区别。我与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学旁人的自私,只是希望你可以为了挂念你的人多多保重自己。不管是生者还是亡者,这世上尚有许多人观念着你。”
因带着前世记忆,对江厌离而言,血缘带来的天然滤镜本就稀薄。加上世间的感情是双向的,相较于性格别扭的亲弟江澄,师弟魏婴着实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江厌离又怎么会不心疼这个弟弟。
“我知道,师姐。”魏婴心下动容,他心中亦是将师姐视为亲姐姐呀。
在那个夏天,在虞夫人向他挥出紫电,师姐却毫不犹豫地护在他身前时,魏婴就明白师姐永远都会他最珍视的姐姐。
次日,江厌离和魏婴与江枫眠、虞紫鸢一道用的早饭。想到江澄在教化司吃苦,虞紫鸢看魏婴的眼神就不大友好。
见虞紫鸢又要发脾气骂人,江厌离抢先道:“阿爹、阿娘,先用早膳。吃过饭后,我有事和你们说。”
“阿离,什么事情?”
“先吃饭,吃过饭再说。”
虞紫鸢轻哼了一声道:“我倒要听听你想说什么。”
在虞紫鸢看来,不仅江枫眠偏心魏婴,就是江厌离这个女儿也是如此。如今亲弟弟江澄还在教化司吃苦,她还有心思处处护着魏婴这个臭小子。
四人安静地用了早膳,江枫眠拿过手巾擦了擦嘴,等着江厌离开口。
“阿澄和师弟们在教化司,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但想着现在进去陪阿澄也不是事,所以我打算和阿婴乔装守在教化司附近,照应阿澄,若有什么变故,也可以及时传递消息。”
江枫眠略一思索道:“你做事素来稳重,阿婴又机灵,只也不可小觑了温氏,万事小心。”
“江枫眠,你真舍得他们去!”虞紫鸢看了魏婴一眼,意有所指。
“三娘子,孩子们感情好,要守在一起,我们又何必阻止呢?即便我不许阿离和阿婴去,只要阿澄还在教化司,他们也静不下心练剑。如此不如让他们去吧,孩子们大了,总是要离开我们的保护,走他们自己的路。”
魏婴认真道:“江叔叔、虞夫人,你们放心,我和师姐一定会好照顾好江澄。”
“还算有些良心!”虞紫鸢脚步急促地离开了饭厅。
江厌离气得差点又要顶她两句,又见江枫眠和魏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越发觉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因虞紫鸢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以至于哪怕虞紫鸢语气态度不好,只要不骂人,江枫眠和魏婴都觉得十分满足了。
果然,人的底线都是踩出来的。对于虞紫鸢,大家对她的底线已经放到了最低,所以只要她略收敛一二,旁人便觉得是进步了。
行李在魏婴回来前,江厌离就准备好了。此番到底是在温氏眼皮子行事,为了低调行事,两人知道了两个嘴严的门生,江枫眠对外的说辞是魏婴陪师姐去眉山探视外祖母了。
教化司在岐山下,而非不夜天城,这让江厌离和魏婴的行动方便了许多。江厌离暗中买了岐山下的一家酒楼,常有温氏门生前来吃饭。温家人行事嚣张跋扈,对于温晁在教化司所行之事,根本没有遮掩,因而打听到了教化司的不少事情。
温氏教化司由温家二公子温晁主持,这家伙就是个草包。在教化司各种耀武扬威,众家弟子一到教化司就被缴了剑,收走了私人物品。不仅如此,为了羞辱这些年轻人,温晁还令他们每日背什么温门精华录,驱使他们赤手空拳夜猎,每日吃的也是清汤寡水。
这些世家公子在家时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又不曾辟谷,这些日子过的如何可想而知。可碍于温氏威慑以及温若寒派给温晁的保镖化丹手温逐流,众人并不敢反抗。
一众世家子弟之中最惨的是金子轩,据说是因着金子轩在温氏清谈会的射艺比赛中名列前茅,力压温晁的缘故。是了,温氏清谈会上,表现最出色的年轻人是魏婴、蓝氏双璧和金子轩。因蓝氏双璧和魏婴不在教化司,温晁可不是逮着金子轩一人收拾了。
听闻这个消息,江厌离很是松了一口气,庆幸去的是弟弟江澄不是师弟魏婴。江澄在射艺比赛中名次并不显眼,不是温晁针对的对象,日子要稍微好过一些。若魏婴去了,怕是比金子轩还招温晁针对。
魏婴听说教化司的内幕后却有些坐不住,江厌离好说歹说才将他压住。
“师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注1】。阿澄是江家少宗主,这是他要承担的磨难,也是能有他来担。最重要的是,眼下温家正等着有人冒头,好杀鸡儆猴,只要没有危及性命,我们就不能出手,以免给江家带来灾祸。”
江厌离这么劝魏婴,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弟弟在教化司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