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冷宫的那棵大榕树上。
我不知道他一个小男孩是怎么爬上去的，但我始终记得他望向我的双眼。
冷宫很冷清，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今夜似乎有宴会，平日里外面的脚步声也没了，所有人都去参加宴会了。
除了我。
我坐在台阶上看月亮，心中默默背着那本已经被我翻烂的书。
清夜沈沈，月光空明。
我听见了细小的呼声。
“有人吗？”
“有人吗？”
“谁来帮帮我？”
声音小得像冷宫里从前养着的猫，现在已经被饿死了。
我走了过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过去？
可能是因为太孤独了吧！
外面的热闹显得我太可怜了，我不想可怜。
这时候，我看见了他。
与我满身缝缝补补的破烂相比，他精致得像个小王子。
腰佩翡翠，裳饰锦纹，头上的玉冠是我从未见过的精致玩意儿。
但我还是觉得，他的那一双眼睛，才是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双眼睛太美、太亮、太纯，让人无端地生起了破坏的欲望。
他的唇像是抹了口脂般红，我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帮帮我吗？”
我想他真不像个金枝玉叶的贵人，宫中其他人趾高气昂像只花孔雀，断然不会有像他这般试探的神情。
我没有说话，他可能是觉得难堪，也没有说话。
我们俩就像两个傻瓜干瞪着眼。
斜月晶莹的洒落在他身上，我看见了他颤抖的双腿。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我伸开双手，“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他的双眸骤然亮起来，在月夜里美得让人心颤。
他跳下来时，像一束月光落在了我的怀里。
他身上的幽香也无孔不入地侵入了我的毛孔，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胸膛里震如擂鼓的心跳。
“你是谁啊？”
“为什么会在冷宫？”
后来，他坐在我的身边，一直看着我追问。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我在冷宫当然是因为我是皇女了。
一个被遗忘和抛弃的皇女。
我平淡地告诉了他。
也许是因为月色太美，也许是因为我孤独了太久，我将所有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他哭了。
我心想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但心脏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我本想替他擦眼泪，满手的硬茧却让我收回了手。
他也告诉了我他的事情。
原来和我相比，他也并不幸福。
他出生在世家贵族，拥有相敬如宾的母父和一个可爱的弟弟。
可惜，他就像是家里多出来的人。
永远被排斥在幸福的家庭之外。
谈起我，他哭了。
然而说起他自己，他却没有哭。
他要走了。
我问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胥镜知。
胥镜知。
这三个字在我的唇舌之间滚动，不知不觉地烙印在我的心底。
后来，我经常见到胥镜知。
他和家人进宫，偷偷溜进冷宫看我，给我带很多书和食物，给我讲宫外的趣事。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脸颊，我想，我喜欢上他了。
我要娶他。
我要成为女帝。
一种从未有过的野望占据了我的内心，我的血液开始沸腾。
没那么容易。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我只能靠自己。
凭借着一些小手段，我进入了那个身为女帝的母亲的视线。
她恢复了我的皇女地位。
我很清楚，她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丢脸。
身为她的女儿，衣衫褴褛的模样，让她脸面无光。
于是，我的日子才算好过了一点儿。
我很幸运，因为我那些眼睛里写满了野心和欲望的姐姐们看不起我，在她们眼里，我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我要做的是掩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一击毙命。
她们狗咬狗，争来抢去，反而让我这个无欲无求的皇女得了母亲的欢心。
仅仅只是欢心，她是不会把皇位给我的。
她从心底里，认为我不配。
越来越紧张了，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站在阴暗处，看着鲜血遍地，内心期待。
终于，在我有意无意地推动下，只剩我一个人了。
没错，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我了。
她没得选了。
她只能选我。
立储那一日，我去了胥家，请求她们把胥镜知嫁给我。
她们诚惶诚恐地接待了我，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
我不知道，她们骗了我。
我沉浸在美梦中，直到盖头掀开，太女夫板上钉钉。
我才知道，那是胥镜知的弟弟胥青瞻。
他含羞带怯地看着我，眼中水光潋滟，美丽无双。
我却像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淋下。
控制不住的暴虐使我掐住了他的脖颈。
我一声声地逼问。
怎么是你？
胥镜知呢？
为什么是你？
我看见他哭了，伤心欲绝。
我离开了。
没有回头。
胥家势大，我还不能对他们动手。
我迫不及待了。
亲手逼死了我的母亲。
听见她棺木合上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
胥镜知的母父跪在我的面前。
我问她们胥镜知在哪儿。
胥镜知被关起来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
我哭了。
他瘦了好多，抱着我说不要哭。
我恨不得将胥家九族诛灭。
胥镜知不让。
我没有办法，把他接回了宫。
日日夜夜和他相伴。
我说我要立他为皇夫。
他笑着拒绝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我问他爱我吗？
他哭得好难过。
我们认识以来，这是他最难过的一次。
我慌了，手忙脚乱地哄着他。
他说他喜欢白梅。
我便种了满园的白梅。
我满足他一切的要求。
可有一天，他对我说，他要离开了。
我不同意。
我可以容忍他一切的小脾气，但他不能离开我。
我留不住他。
因为要带走他的是死亡。
我好怕。
我离不开他。
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他却让我好好活着。
我怎么可能好好活着？
送走了他，我就感到了空荡。
虚无。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样还不如陪着他。
所以，我去陪他了。
一想到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我就好开心。
我爱你，胥镜知。
帝溪亭爱胥镜知。
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