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慵懒散漫,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司赋宁坐在凉亭里,郡王府侍奉的小侍及时为她斟上清茶。
平柏为司赋宁准备的茶也是剑南郡有名的茶叶,但司赋宁喝碧潭飘雪喝惯了,倒是品尝不出来这茶叶的独特之处。
可惜了。
凉亭建在池塘之上,凉风袭来,朵朵莲花轻轻摇曳着身姿,还有些掩藏在翠绿荷叶中的花骨朵儿娇怯地露出粉嫩的尖儿。
司赋宁欣赏着美景,门童上前禀报。
“大人,宋大人到了。”
司赋宁很好奇宋佩菱来拜访她的目的。
她看着宋佩菱带着两个侍奉的小侍渐渐走近。
“见过刺史大人。”
司赋宁与剑南郡郡王平级,宋佩菱即使掌握着剑南郡大权,仍需要向她行礼。
“宋大人多礼了。”
司赋宁扶起宋佩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宋大人请坐。”
司赋宁伸出手,目光从宋佩菱微红的眼眶处划过。
宋佩菱这是哭过?
怎么回事?
司赋宁心中更加疑惑,但神情不变。
宋佩菱坐在司赋宁对面,她定定地看着司赋宁,“司大人,我能答应你调动剑南郡的人口,去完成琥珀川上游的工程。”
她神情笃定,因为她知道,司赋宁拒绝不了她的条件。
司赋宁挑了挑眉,说实话,她并不需要宋佩菱的马后炮。
见司赋宁保持沉默,脸上也并未出现惊喜的神情,宋佩菱心中一沉。
“司大人,据我所知,您应该拿不出人力去完成琥珀川上游的工程……”
宋佩菱一直盯着司赋宁,观察着她的情绪波动。
如果昨天宋佩菱说这话,司赋宁可能会答应,但现在嘛!
说实话,司赋宁并不需要。
“宋大人,我想您误会了什么,我并不缺人。”
司赋宁笑意清浅。
“怎么可能?”
宋佩菱微微睁大眼睛,她捏紧了拳头,表情惊疑不定。
“宋大人,我虽然不能从剑南郡寻求到帮助,但我可以从蔚州寻求到帮助。”
司赋宁亲自为宋佩菱斟上了一盏茶,并把茶盏推到了宋佩菱面前。
宋佩菱掌心冷汗涔涔,是她疏忽了,没想到司赋宁竟然还留有后手。
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看来是她低估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没想到,司赋宁竟然能从蔚州刺史杨如风那里借到人。
“宋大人,如果您需要什么帮助,也是可以和我说的,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帮忙。”
司赋宁真诚地看着宋佩菱,她眼神中并无轻慢和讽刺,只有令人舒心的温和的笑意。
宋佩菱很难说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大概是被年轻的小辈上了一课的感觉吧。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司赋宁,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郑重又坚定地说道:“不瞒大人,我想要鲛血丹,只要您能帮我拿到鲛血丹,我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司赋宁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鲛血丹。
从兰絮和阁罗凤她们的态度可以看出来,鲛人这种生物的确存在,那么鲛血丹也就不是传说,但拿到鲛血丹还是一个难题。
司赋宁也不敢轻易许诺,她无奈道:“宋大人,鲛血丹我还真是没有,但我可以差人去帮您寻找。”
司赋宁的话已经让宋佩菱惊喜了,“多谢司大人。”
“但是……若是再寻找不到,我也没有办法。”
司赋宁还是需要把最坏的结果说给她听。
这种事情强求也没有用,宋佩菱知道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心中艰涩难言。
“我知道的。”
“司大人愿意帮忙……我就已经很感动了!”
宋佩菱没想到,她还能对司赋宁这个昨天她还瞧不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知道,司赋宁此举已经算是不计前嫌了。
司赋宁打量着宋佩菱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宋大人,我知道也许会冒犯,我想问一下您需要鲛血丹做什么吗?”
宋佩菱身体一僵,她内心清楚,宋景珩作为太后怀孕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实不相瞒,大人,我正夫有孕在身,孩子体弱,需要鲛血丹保胎。”
她避开司赋宁的视线,低垂着眼帘。
司赋宁没有怀疑,宋佩菱微微红肿的双眼和急切心痛的神情做不了假。
她有些感概,没想到宋佩菱是一个如此重情义的人。
“我一定尽力。”
司赋宁说道。
宋佩菱看着司赋宁,心中的芥蒂在一瞬间消散。
“司大人,多谢您。”
宋佩菱举起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宋佩菱很快离开了,司赋宁送她出府,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
她冲着郡王府的门童招了招手,门童立刻弓着腰凑上来。
“大人,您有何吩咐?”
司赋宁漫不经心地问道:“宋大人有孩子吗?”
门童一哽,她谨慎地回答:“宋大人有两个嫡女和三位庶子。”
司赋宁轻轻笑了笑,“嫡长女多少岁?”
门童悄悄抬头,看了看司赋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听说,好像已经二十了。”
“二十了,”司赋宁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不小了。”
门童不敢答话。
“没事了,你走吧!”
司赋宁转身,对着提心吊胆的门童说道。
“哎,是。”
门童立刻恭敬地退下,安静地退守到大门前。
司赋宁一边向着府内走,一边朝着空气道:“去看看宋府的情况。”
“是。”
声音从暗处传来。
司赋宁脚步不停,她出门在外,自然不可能只带着舒立。
在凉亭的那一瞬间,她的确相信了宋佩菱,因为宋佩菱当时的情绪不像是装出来的,但她转念一想,宋佩菱已经年过四十,她的正夫年纪也不小了。
这个年代,四十岁有孕,实属少见。
她回书房,写了一封密信,塞进了信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里。
白鸽展翅,迅速消失在司赋宁的视线内。
宋府的侍卫自然挡不住司逢颐从小为司赋宁挑选和训练出来的暗卫,来去两个时辰,暗卫就已经将消息打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
司赋宁拿着书卷的手一颤,她的目光从书上转移到暗卫的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主子,太后来到了剑南郡,正位于宋府。”
暗卫冰冷的声音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
前后串联起来,司赋宁可以猜到是谁需要鲛血丹了。
她朝着暗卫挥了挥手,暗卫的身影再一次陷入了暗处,与阴影融为一体。
司赋宁撑着眉心,眼睛疲累地闭上。
宋景珩他需要鲛血丹。
这个事实让司赋宁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她猛地站起来,朝着门外侍奉的小侍说道:“备马!”
小侍牵来的是郡王府的好马,司赋宁快马加鞭,直奔南诏而去。
三天后。
马匹喘息着倒在地上,司赋宁冲着前来迎接的人扔去马鞭,迅速走远。
被阁罗凤派来迎接司赋宁的南诏族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阿姐还说天启人知礼!这算哪门儿子的知礼!”
南诏族人双手叉腰,头上的银饰因为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
司赋宁朝着南诏族的大厅走去。
南诏族位于巫州的南方,大部分处于水面,因此房屋也是建在水面上。
阁罗凤看见司赋宁来时,目光往她身后望了望,确认空无一人,她表情迷惑,柒珑呢?
她不是让柒珑去迎接司赋宁了吗?
怎么司赋宁来了,柒珑人没了呢?
“族长,我有一事相求。”
司赋宁只觉得她不拿到鲛血丹,她一刻也冷静不下来。
阁罗凤从司赋宁三天前的飞鸽传书就已经知道了她相求的是何事。
她冲着司赋宁摇了摇头,“司大人,如果是其他事情我一定会帮助你,但这件事不行。”
鲛血丹,她有。
但她不能给司赋宁,也不愿意给司赋宁。
因为,这是她留给云卿。
她和云卿年纪都不小了,如果日后有了孩子,那么云卿身体肯定会有风险,她不能让云卿冒险。
“族长,鲛血丹对我很重要,我愿意拿一切去换。”
司赋宁看着阁罗凤,她眼睛中不经意露出了乞求。
阁罗凤忍不住惊讶,在第一次见到司赋宁时,她就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了远超常人的坚韧和宁折不弯的傲骨。
但……现在,她轻易地把自己的软弱暴露了出来。
阁罗凤还是坚定地摇头,“司大人,鲛血丹对我同样重要,它是我为你师傅准备的。”
阁罗凤清楚,当她把这句话说出来时,司赋宁就已经做不到再开口了。
果然,司赋宁愣住了。
是啊!
她师傅也需要鲛血丹。
她早该猜到的,阁罗凤手中唯一的鲛血丹,是留给她师傅的。
阁罗凤微微叹息。
人生这一世,无论是掌握多大的权力,还是身居怎样的高位,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族长,请你带我去鲛人的领地。”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鲛血丹,她一定要拿到手。
阁罗凤皱眉,她猛地上前,“你疯了?”
“你知道人类去了鲛人领地会如何吗?”
阁罗凤作为南诏族族长,和鲛人的领海相距最近,也是四族之中对鲛人了解最多的人,她太清楚,人类进入鲛人领海会发生什么。
鲛人对人类有着深入骨髓的憎恨,人类孤身一个人进入鲛人领海,那就与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况且,鲛人是食肉生物,人肉,是他们最喜欢的食物。
就算武功高强如云卿、如兰絮,也不敢孤身进入鲛人领海。
“我知道。”
司赋宁看着阁罗凤。
阁罗凤说道:“你会没命的,甚至生不如死!”
被鲛人当作食物,一口一口地感受着被生吃的痛苦。
“我明白。”
但我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司赋宁没有任何表情,阁罗凤却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执着和不顾一切的勇气。
阁罗凤摇了摇头,显得格外冷漠。
“不行,我不会告诉你鲛人所在。”
阁罗凤知道,要是被云卿知道了,云卿会恨死她的。
“我会亲自去和师傅说得。”
司赋宁理解阁罗凤的为难。
阁罗凤犹豫了半响,最终看着司赋宁无奈道:“那你得先争取到你师傅的同意,我才会告诉你位置。”
“好。”
“昭和,你来啦!”
云卿先前本来在睡懒觉,结果阁罗凤的弟弟阁柒珑怒气冲冲地回来和他抱怨,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徒弟来了。
他哪儿还能听进去阁柒珑的碎碎念,连忙来了大厅。
“师傅。”
司赋宁笑了笑。
云卿一眼就看出了司赋宁在强颜欢笑,他心情莫名沉重,“怎么了?昭和。”
“发什么事情了?”
云卿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云卿从司赋宁三岁开始,就和她生活在一起,传授她武艺。
云卿如同司赋宁一个亲切的长辈,关心爱护着司赋宁。
司赋宁微微红了眼眶,“师傅,我想去鲛人的领海。”
“不行!”
云卿的反应比阁罗凤还大,他面色铁青。
他怎么会不知道鲛人领海的危险,昭和想去,他绝不可能答应。
阁罗凤对云卿的反应丝毫不意外,云卿从小是个孤儿,作为他唯一的弟子的司赋宁,几乎是被云卿看作亲生孩子。
正躲在门外偷听的阁柒珑好奇地支棱起耳朵,鲛人领海?那个什么刺史去鲛人领海做什么?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阁柒珑把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
“师傅,我必须去。”
司赋宁说道,“有一个人正等着我。”
她太清楚宋景珩把这个孩子看得多重。
孩子若是出了事,宋景珩也是活不下去的。
而她,不能接受宋景珩……死。
云卿从小就知道司赋宁是一个看似温柔,实则非常有主见的人,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几乎没人能够改变。
“昭和,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云卿摇着头,他也很挣扎,看着司赋宁眼中的坚定,他做出了让步:“好,除非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阁罗凤脸色一变,她紧紧地盯着云卿,似乎在强行压制自己的怒火。
“云卿,别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