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州既然是一个九死一生的险地，司赋宁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就草率地领着这五千人的军队前往呢？
毕竟，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早在她向女帝主动提出前往巫州时，她事先安排好的五万人军队便已经从陇西郡出发，穿过剑南郡，分成五路从不同方向直插入巫州腹地。
五万人军队分成了五路，行军速度远远超过司赋宁所带领的五千人，如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军队现在应该全部抵达了巫州。
至于这五万人军队的来源，则不得不从两个月前的高熹叛乱说起了。
高熹在临死的前一晚，司赋宁去狱中看她时，分别之际，高熹往司赋宁手中塞的东西，就是能够调动陇西郡十万大军的虎符。
那是高熹多年来训练的私军，也是她的底牌。
高熹发动叛乱举兵二十万，自然不算陇西郡的全部兵力。
更何况，她转交给司赋宁的这十万大军，不仅包括陇西郡内的孤儿乞丐，还有从各地搜罗来的难民。
高熹很聪明，她主动收留这些从其他州郡来的难民和流民，以服兵役的方式作为她们定居陇西的条件。
于是，她便集齐了这十万的大军，并将其训练成了虎狼之师。
叛乱失败，因为司赋宁主动承诺她迎回长公主，这十万大军又被高熹当作了对司赋宁的报答。
当然，接过了虎符的司赋宁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报答，更是承诺和交换。
虎符代表的，不仅仅是司赋宁迎回长公主，还需要司赋宁保证长公主一生长乐无忧，荣华尽享。
这件事，到底还是司赋宁占了便宜。
面对孟羽颉的疑惑，司赋宁向她解释：“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提前部署了五万大军秘密进入巫州。”
孟羽颉突然瞪大了眼，她咽了咽口水：“多……多少？”
玉簟心里激动，不愧是主子，她脸上带着得意，瞧着孟羽颉扬了扬下巴：“耳朵聋了？五万！五万！你听见了吗？”
孟羽颉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目光复杂。
她心中清楚，这五万军队自然不可能是女帝的人马，那么……就是这位司大人养着的私兵！
而在天启朝，养着规模如此浩大的私兵，意味着什么，孟羽颉心知肚明。
但她却没有半点犹豫，单膝跪地：“末将孟羽颉愿追随大人！”
女帝救不了她的兵，朝廷救不了巫州的民。
那么，坚持正统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目光坚毅，钢筋铁骨支撑起的身体半跪着，证明着她的选择。
孟羽颉的选择在司赋宁的意料之中。
一个将领，不能太爱兵，也不能不爱兵。
一个官员，不能太爱民，也不能不爱民。
爱兵、爱民，意味着软肋完全暴露，她们能为了百姓和士兵做出在统治者眼里看起来大逆不道的选择；
不爱兵、不爱民，就注定无法得到人心，稳定军心。
所以，只有当最高统治者也爱民、爱兵时，这些爱兵将领和爱民官员，才能和统治者站在统一战线，实现富民强兵。
孟羽颉太爱兵也太爱民，她注定会选择能够救她的士兵和百姓的司赋宁，而非端坐在龙椅之上，享受着乐舞美酒的女帝。
“将百姓和士兵们都集结起来，到时候，随我一起进入刺史府！”
司赋宁扶起她，手掌落在她的肩头。
“光明正大地夺回属于我们的地盘！”
司赋宁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孟羽颉仿佛从司赋宁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上，感受到了千钧重的力量，与此同时，一股子火花在她心间迸射，最终在她心田里连成一片火海。
“末将领命！”
孟羽颉紧咬牙关，身体也激动地微微颤抖。
两个时辰后。
当孟羽颉领着那群百姓和官兵来之时，司赋宁才明白孟羽颉先前口中所言，皆无半句虚言。
衣衫褴褛的百姓聚拢成一堆行走着，一个个像是游荡的孤魂，面色苍白，神情麻木。
士兵们的眼睛也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不见锐利之光，只有迟钝和绝望的目光。
“大人见谅，百姓们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饱饭了，士兵们也没有打过胜仗。”
孟羽颉喉头哽咽，看着这一群数量差不多有三千人的队伍，眼眶再一次红了。
她捏紧了拳头，内心想要夺回地盘和权力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司赋宁的话是点燃她的火把，燃烧起了她血脉里属于武将的凶猛和勇敢。
司赋宁的目光从这群人破烂的衣服、生脓的双脚、皲裂的嘴唇、枯燥似野草的头发一一扫过，她们之中有孩童，也有老人，有残疾的士兵也有瘦弱的男子。
“你们原来有多少人？”
孟羽颉沉默了，许久，才报出一个沉重的数字：
“两万人。”
“我们原来有一万的士兵和一万多的百姓。”
“现在……”
孟羽颉顿了顿，“只有士兵两千人，百姓一千多人。”
士兵因为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熬了过来，那些普通的百姓在投奔孟羽颉之前就被异族凌虐，身体本就损伤得厉害，然后又面临着追杀和食物短缺，能熬过去的人少之又少。
司赋宁的心也变得沉重。
她对着程雪呈说道：“把食物和水都给这些百姓和士兵分发下去。”
程雪呈抬眸看向司赋宁，眼中有着不赞同：“大人，我们物资本来就不多，再分发下去，留下来的支撑不了多久了。”
孟羽颉在司赋宁对程雪呈的话音刚落时，心中一动，但顾念到大局，她很快反应过来，此刻确实不能消耗食物，否则作为主要战力的士兵饿了肚子，那就因小失大了。
司赋宁笑了笑，看着程雪呈坚定地说道：“把食物全部分下去，让百姓们和士兵们全都吃饱。”
“大人，万万不可！”
眼见程雪呈陷入了沉默，孟羽颉不由得劝阻道。
孟羽颉给程雪呈使了个眼神，带着急迫，示意程雪呈也赶快帮忙劝解。
哪知，程雪呈竟然在孟羽颉焦急的视线中，流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孟羽颉：？
程雪呈明白了司赋宁的意思，朝着司赋宁说道：“下官这就去办！”
孟羽颉微惊，用遭受了背叛的眼光看着程雪呈远去的背影。
“这……这……”
孟羽颉意识到了程雪呈似乎秒懂了些什么，她只好把求知的目光投向司赋宁。
司赋宁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南方。
那里，是卫奚一族的势力范围云中县，而刺史府，正静静地伫立在那片富饶的土地上，等候着它宿命般的主人。
“大人何必担心，前方就是云中县，到了刺史府，又怎么会饿着将士和百姓呢？”
司赋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孟羽颉。
孟羽颉顿时一怔，她明白了司赋宁的意思。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这一战，就是要夺回刺史府！
迈出夺回势力的第一步！
而这第一步，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司赋宁见孟羽颉仿佛是被注入了鸡血，整个人都沸腾和激动起来，她心中无奈地摇摇头。
她猜到了孟羽颉的想法。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这是项羽在险境中绝地求生的一战！
但她不同，她从不把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分发食物，只是仅仅为了让士兵们和百姓们吃个饱，顺便减少前进的负担，并没有什么隐藏含义。
她更愿意将她夺取刺史府的这一战，称之为暗度陈仓、瓮中捉鳖！
……
司赋宁的队伍从五千人瞬间增长为八千人。
她们浩浩荡荡地朝着刺史府进发，没有丝毫隐蔽踪迹的打算。
普通百姓被士兵们包围在内圈，她们吃饱喝足，不知是否因为已经受够了逃亡和躲避，她们神情平静下来，那种麻木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上，临月回和南堂卿身边的两个小侍显得惴惴不安。
“公子，咱们不会有危险吧？”
闻溪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南堂卿，颤着声音说道。
翦春因为闻溪的恐惧，像是被传染了一样，脸色也有些发白。
靠近翦春的临月回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翦春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他眼中显露出嫌弃，紧抿着双唇。
真是没用的东西！
临月回冰冷的目光扫过闻溪和自己身旁的翦春，微微皱眉。
想当初面临百万军队，他都能面不改色，眼下这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这都是前世发生的事情了。
临月回轻轻摸了摸发间司赋宁亲手为他簪上的青竹玉簪，眼中泻出点点柔光。
南堂卿心中诧异，临月回出生于市井，如何能面对眼下的情况面不改色？
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临月回，似乎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藏着无数的疑团。
云中县建立于一片广袤的平原之上，沃野千里，水流交错。
雾气渐渐散去，这片神秘的巫州之地，终于在司赋宁等人的眼前，悠悠地展开了画卷。
极具特色的木屋建立在水上，星罗棋布，如同水墨点染在洁白的宣纸，这些木屋却是点染在山清水秀之间。
“你们是谁？”
远处，一个身着浅粉色抹胸长裙，外罩轻薄纱衣的女子，疑惑地看着她们。
女子的口音带着别扭，一听，就知道不是天启朝人。
当司赋宁的军队完全从雾中踏出时，这位女子顿时变了脸色：“你们……”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孟羽颉直接骑在马上扼住了她的咽喉。
“孟将军手下留情！”
程雪呈及时制止了情绪汹涌的孟羽颉。
孟羽颉扭头看着她，扼住那女子咽喉的力度不减，她双眸滴血地瞪着这女子，却是对程雪呈说道：“异族人都该杀！她们杀了我们不知道多少百姓和士兵！”
程雪呈急忙解释道：“这女子还有用处！杀了岂不可惜，利用完之后再杀也不迟！”
孟羽颉松开了手，转而扣住了女子的肩膀，力气大到那女子神情扭曲，“好，你说什么用处？”
程雪呈松了一口气，“我们毕竟不知道刺史府的具体位置，不仅可以让她带路，还能让她为我们试探陷阱！”
孟羽颉点点头，冷笑着看着女子：“算你好运！”
还能多活半个时辰！
程雪呈不由自主地替孟羽颉补上了后半句话。
司赋宁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了眉。
孟羽颉对于异族人的态度，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巫州的主要人口就是由四族构成，到时候总不能将四族之人顺着孟羽颉的心意，全部屠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