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是笑着的，但她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悲恸，却能轻易看出来。
司赋宁无话可说，她不是女帝，无法理解女帝做出的选择。
女帝无论表现得多么悲痛欲绝，都无法遮掩她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帝位，牺牲了她自己亲生女儿的事实。
不过，母女相残，姊妹阋墙。
这不就是帝王家的常态吗？
司赋宁眼中闪过讽刺。
女帝颓废地坐在龙椅上，脸上的神色不停地闪烁。
痛苦、追忆、悔恨、不忍、痛恨……
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交织，仇恨像是缠绕在她心上的毒蛇，越缠越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司赋宁听见了龙椅上传来女帝压抑着不甘的声音：
“宋景珩那个贱人，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司赋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不管女帝如何无能狂怒，她注定应付不了眼下的局面，几乎被太后牵着鼻子走。
很快，鸿宁殿内传来太后的懿旨。
毒杀皇太女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这几乎没有给女帝反应的机会。
这时候，女帝本身的平庸无能也就展现出来了。
她亲自杀死自己的女儿后，本来可以借题发挥，将脏水泼到太后身上去，但她显然是动作不够快、头脑不够灵活，轻而易举就被太后再一次抓住了先机。
太后先发制人。
毒杀皇太女的真正凶手是女帝，他自然不会将这个结果公之于众。
因此，这个凶手是谁？
全凭太后的想法。
而太后这一次瞄准的位置是皇夫之位。
他注定要退出胤都的后宫争斗，但不代表他完全放弃了他在后宫数十年的经营。
不过，他堂而皇之地宣告皇夫叶晚吟是毒杀皇太女的凶手，自然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布局。
皇夫叶晚吟是皇太女凤稚京的生身父亲，他是凶手自然没有说服力。
所以，太后便巧妙地转换了叶晚吟的毒杀对象。
太后懿旨内宣称，皇夫叶晚吟勾结叶家，想要毒杀女帝，扶持皇太女继位，外戚专权，却不曾想意外毒杀了皇太女。
最重要的是，皇太女身死当日，女帝确确实实地派人送了一道汤羹给了皇太女。
如果女帝想要破太后为她设下的局，只能在太后懿旨发出之前行动，但很可惜，她明显地错失了良机。
懿旨宣告天下之后，普通老百姓可看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们只在乎上面的内容。
这一局，女帝输得彻彻底底。
“爱卿，该怎么办？”
女帝彻底慌了。
她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对于她而言相当于左膀右臂的叶太师府了。
太后一锤定罪，而且定的还是谋逆之罪。
这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名。
这样一来，太后不仅铲除了下一任储君，还废掉了女帝派系的大半条命。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更是把自己完全置于这件事之外。
这样看来，女帝确实太嫩了，也太蠢了。
司赋宁叹息：“眼下这样的情况，太后先发制人，我们只能弃车保帅了。”
保的这个帅自然就是女帝了，而弃的车自然就是叶太师。
女帝脸色难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司赋宁心中冷笑，自然有更好的办法，只要女帝承认皇太女是被她毒杀的，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她摇了摇头。
女帝咬牙，她其实问出那个问题时，就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司赋宁象征性地宽慰道：“陛下，太后此举的目的非常明显，无疑是废除掉皇夫之后，将宋府的公子推上来，代替他接手后宫势力，这宋府送上来的皇夫，自然比太后要好对付的多，到时候等太后迁往碧霄行宫养病，陛下自然可以重新收归权力。”
女帝面沉如水：“希望如此吧！”
司赋宁垂眸没再说话，宋府的心思很明显，那位被推上来的新皇夫，自然也是从小培养的。
她其实并不认为那位的心机手段会比太后差到哪去。
前朝后宫的棋局，瞬息万变。
每朝皇夫所居住的凤宁殿内。
叶晚吟还没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废后和抄家的命令便接踵而至。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本宫要求见陛下！”
“本宫要求见陛下！”
叶晚吟头上的紫金凤冠上珠翠摇曳，他把太监手中的懿旨摊开，目眦欲裂。
太监淡定异常，说到底，他们这种常年待在深宫之中的人，这样的场面经历了不知多少。
太监甩了甩拂尘，“叶氏，你已经是废人，便不可以中宫皇夫自称。”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状若疯癫的叶晚吟一眼，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劳烦大人了。”
侍卫抓起叶晚吟，押送着这位曾经凤仪万千的皇夫进狱。
叶太师府也是同样的情况，金吾卫奉命包围整个太师府，将太师府一百三十六口全部下狱。
比起其余人的惊慌和恐惧，叶太师显得格外平静。
这位侍奉过两朝皇帝的老臣，心思流转之间，便看清楚了背后的阴谋。
看清楚了又如何，事到如今，早就没了转机。
说到底，也是她自己老眼昏花，竟然没看出女帝是一个怎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不恨女帝为了权势牺牲叶家，也不恨女帝明哲保身牺牲她的嫡长子叶晚吟，她唯一痛恨的是，女帝竟然连亲生女儿也就是她的外孙毒杀！
这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她简直不堪为人！
叶太师双手被套上了镣铐，冰冷锋利的镣铐，很快就将她的手腕磨破。
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竟是一点儿苦也受不得。
自嘲中，叶太师突然想起了她的嫡次子叶典卿。
那孩子承受的痛苦，可比她们要多多了。
为了这样一个皇朝和皇帝，牺牲了她的至亲。
这一刻，叶太师才感到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司赋宁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看着太师府的人带着镣铐被金吾卫押送前往大理寺，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叶典卿曾经走过的路，很快他的亲人也踏上了这一条死路。
“司大人，太后召见。”
一个太监凑近司赋宁，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司赋宁目光落在渐渐远去，身影宛如一粒小小尘埃的叶太师，只是说了一句：“告诉太后，不必再见，望他凤体康健，喜乐相伴。”
她说完，就慢慢地走下了城墙。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宋景珩不会轻易放权，所以她提出了让宋府公子接替皇夫之位。
关于如何废黜叶晚吟的皇夫之位，司赋宁也给出了计策，但宋景珩没有采用。
他只是告诉司赋宁：“我自有决策。”
眼下的结果，是宋景珩一手策划。
司赋宁不得不承认，宋景珩的手段十分高明。
算得上是给了女帝势力致命一击。
等着女帝将自己的势力缓过来，宋府新推出的那位皇夫和宋景珩已经顺利完成了权力的交接。
只是，她的计谋和宋景珩的区别在于，她的计划里，没有一人会因此丧命，而在宋景珩的这一场算计内，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且不说年仅五岁的皇太女凤稚京成为了牺牲品，太师府中的幼龄稚童又何其无辜！
司赋宁渐渐走出了朱阳门。
她看着远处天际的红霞，像极了宋景珩艳丽的裙摆。
再见了。
鸿宁殿内。
当太监把司赋宁的原话传达给宋景珩时，他平静地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
所有宫人整齐地退下，宋景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紫檀玉石雕花的窗棂前，看到了朱红色的高高城墙上空，那抹璀璨的晚霞。
他感觉到眼眶酸涩，眨了眨眼，一行清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落下。
……
宋府二子宋熹微，祥中华胄，秀惠名门，温贤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允和父仪于天下，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夫，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克勤克俭，免嗣徽音。
宋府一门一皇夫，一太后，荣宠不断，可谓是风头无二。
当册封皇夫大典结束后，太后宋景珩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胤都，前往北庭郡碧霄行宫养病。
比起曾经太后每次出行的排场，这一次太后的离开，称得上悄无声息。
似乎一夜之间，太后宋景珩就退出了胤都的权力舞台。
太尉府的下人们这几日也称不上清闲，大小姐司赋宁的妾侍临氏要被抬为侧夫，需要准备礼仪用具和入碟仪式的必需品。
在天启朝，妾侍是不配入家族宗室的，只有正夫和侧夫才拥有这个资格。
本来司逢颐之前答应司赋宁的，只要她获得了科举头名，就答应司赋宁将临月回升为侧夫的要求。
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件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这几日，临月回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司赋宁为了让他宽宽心，心情好点，就将这件事重新提上了日程。
秋蘅院内，司赋宁拥着临月回躺在榻上，两人一起看书，气氛美好。
门外侍奉的小侍翦春脸上挂着笑，他是最近被分到临夫人身边伺候的，原来的那位小侍桃李因为犯了罪，被处死了，他就被安排了进来。
临月回是他主子，大小姐又是府中真正做主的人，自己主子和大小姐感情深厚，他这个做小侍的，内心也欢喜。
比起秋蘅院的岁月静好，静尘缘内倒是显得清冷孤寂了些。
“公子，这临氏已经成为侧夫了……”
南堂卿贴身小童闻溪脸皱的像个包子。
南堂卿练字的手一顿，他目光清泠，“你想说什么？”
闻溪想说什么他自然心知肚明。
闻溪被他的眼神一看，顿时不敢出声，但神情仍有不忿。
南堂卿继续在宣纸上写下风骨俊逸的字体，眼神不变。
闻溪想要他去讨好司赋宁，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他根本不爱司赋宁，就算余生不得不和司赋宁捆绑在一起，他也不会自甘下贱，去讨好一个心里已经有了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