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得知师妹的状况,江眠想跟玉卿尘一起去,却被师尊严令禁止离开宗门。
这仙门中人个个都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仿佛借这时机讨伐他便能证道。
那个在宗门大试上刺伤玉卿尘的黑衣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他从黑衣人身上拿到的小瓷瓶,请晏神医看过后,里面确实是装着魔界恶人喜用的一种剧毒。
江眠立于寄雪崖上,握紧挂在腰间的剑柄,望着远处的群山,神情愈发凝重。
阴沉了许久的天骤然下起了小雨,天地间一片雾蒙蒙,他披上斗笠转身,就看见了默不作声站在崖石旁边的裴郁。
江眠瞥了他一眼,沉默的往前走了几步,身前突然被一道身影挡住。
“你要去哪里?”那人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师尊说了你不能离开宗门,难道你这个时候还要过去添乱吗?”
江眠没说话,却也没动。
裴郁微微蹙眉,他知道江眠担心洛池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此事过于复杂,他们连那黑衣人的底细到现在也摸不着,更何况江眠如今也是众矢之的:“你留在宗门内,师尊一定会把洛师妹带回来的。”
江眠罕见的没有反驳,语气极为认真地问他:“师尊真的会把星儿带回来吗?”
裴郁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抬眸看向远处的群山,像是在回答江眠,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会。”
天上乌云密布,雨雪渐渐小了下来。
到处都是湿冷。
玉卿尘提着一把剑闯进了魔界巢穴内,一身白衣被血液染成刺眼的红,在白茫茫的天地里分外显目。
他浑身都被雨雪淋湿了,步伐不稳地走着,脸色苍白,可神情依然冷淡。
他胸前赫然一道未愈合的刀口,腥热的血珠顺着他的剑尖流下来,融进了脚下的泥土里。
那守在洞穴门口的魔修正要进去,忽地有一柄长剑直直朝他刺了过来,他眼角余光瞥见,心中一惊,赶忙往旁边一滚,那剑就铛地撞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紧接着一道白影飘然而出,那道白真真好似昆仑雪山尖儿上凝的那一抹初雪,相隔甚远,都能感到他周身的凛冽寒意。
魔修也没时间喘气,那人修长的十指间夹着数根银针,挥袖时就将其全数飞了过来。
玉卿尘身为修真界第一高手,修为完全是在碾压他。方才那一躲已用尽了他全部精力,实在没办法再去避开这些银针了。
魔修闭上眼,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洞穴深处骤然飞出一把黑气缭绕的长剑,正正地与玉卿尘的银针撞到了一起。
“楼轻鸿,”玉卿尘冷淡抬眸,朝着洞穴内道:“你果然还没死。”
洞穴内那人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完全没把玉卿尘放在眼里。
笑够了,他总算从暗处走了出来,还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把匕首。
“好久不见,玉卿尘。”楼轻鸿勾唇笑着,那双弯着的眼眸下点着红痣,在看见他胸前的伤口时微微睁大,仿佛真的关心似的:“你修为高深,怎会受了如此重的伤?”
他惺惺作态,玉卿尘便没继续出手,面色冷淡道:“我徒弟在哪?”
“别急啊,你那乖徒儿好的很。”楼轻鸿将那把长剑握于手中,看似懒散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正色:“既然见了面,不如先解决了我们之间的仇怨,如何?”
玉卿尘本就在意着洛池星的安危,来时的路上,前世那幅场景又开始在他的眼前循环往复。
阴暗的洞穴,被一剑刺穿的少女,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
玉卿尘的血一瞬间凉了,一呼一吸,肺里都带着冷冽冽的剧痛。
不寒而栗,夜夜梦魇。
“星儿……”他轻轻抚摸着洛池星苍白毫无生气的面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是师尊来晚了,是师尊没能救你。”
捆绑着的锁链被小心翼翼地解开,玉卿尘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走出洞穴。
外面飘起了皑皑的雪,夜色被雪色映得明亮,远处有一些群山,没有月亮,只有很多模糊的星星,落在湖水间,风拂过时便是一片波光粼粼。
像是突然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应该是个末冬,是拥有白霜、梅香和雪下埋着枯木的季节。
也或者不是,因为那真是很早很早的记忆了。而记忆,总是会被一次次美化的。
满城风雪之夜,城头下来的四五兵丁清理尸体,“尸体”在雪地里被拖行了几十丈远,然后被扔进尸堆里。
“尸体”想最后一次撑开眼皮,再看一眼这世界,睁眼,却看见白衣仙人从旁边经过。
那白衣如此之白,在这满是污泥的尘世里,比那月光还要皎洁,比那雪还要纯粹。
“尸体”还是不想死。
于是她伸出手,握住了白衣的一角,那人似乎是以为衣角被什么东西勾住,抬手扯了一下,她便抓的更紧。
这一次仙人总算看见了她,注意到这白茫茫的雪地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你要跟我走么?”仙人垂着乌睫看她,眼神清冽得像雪。
小女孩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于是用力的点头。
在城墙外茫茫的大雪里,玉卿尘一袭白衣胜雪,那么干净,未染一丝脏污。
那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很冷很厉,他的锋芒未收进鞘里,只是属于少年的雪白的肤,漆黑的眼,颀长的身形,无不有着春冰乍破般的秀美轮廓。
小女孩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她趴在那人的肩上,听着雪慢慢落下的声音。
透过那人的肩头,她看见初春的微风拂过湖面,亮晶晶的水面晃动着,像是落了一池子的星星。
春风一动,又散落,几池星。
那人笑了下,只是洛池星被他按在肩膀上,没看到这个昙花一现的笑容。
“往后,”一双清冷的眸子荡起微微涟漪,“便唤你洛池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