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起身就要福身谢礼。
耶律肃先一步伸手压住了她的肩膀,令她不得不继续坐着,他的眼神愈发肃穆,“固沙防风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但辛苦更甚,一旦开了头后,由不得你中途而退,你可知道?”
他这般郑重其事,夏宁也端正了神色。
她拱手作礼,言辞谨慎,“万般艰难,我亦愿受之!”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耶律肃知道了她的坚定,也知道她一旦定了主意更不会轻易放弃,他最终柔和了神色,叹息道:“既然阿宁想做,就放手大胆的去做罢。”
夏宁弯了嘴角,站起身,朝着耶律肃端端正正的躬身行礼:“是!定不辜负将军信任之心!”
耶律肃的视线随着她起身而移动,再听见她说的这句话,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他的阿宁只管去做。
不论何事,他都会为她兜底。
她要名、利与心安,那他也会将自己所能给的名、礼与心安,统统给她。
男人的眸光变为温情柔软,正想将面前这个变得愈发强大的女子拥入怀中时,却见她转身往外走去。
耶律肃愣怔了下,开口问道:“阿宁,你要去哪儿?”
夏宁及时止步,转身回道:“去寻雄先生呀,还要写信给郡主要人,时间紧迫。”
耶律肃还未开口,夏宁就已等着不耐烦,朝他浅浅福了一礼,转身就往门外走去,背影匆匆。
耶律肃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答应的她太早了?
一路从京城赶着下江南,结果——
就这么把他晾在这儿?
男人唇角紧绷着,叹了口气,认命起身,打算陪她一同去寻账房先生,等他起身朝外走来时,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有些得意的、骄纵的。
耶律肃抬手扶额。
竟然是被捉弄了。
院子外头,春花眼瞅着晌午已过,两位主子或许是起了,这才带着圆哥儿从园子里回来,一进院门,就听见了娘子的笑声。
明媚张扬,衬着阳光,似乎连墙角的一丛红梅都显得艳丽了几分。
春花笑着同陆圆说道:“看来娘子起身了,咱们快些回去,给娘子请安去。”
陆圆早已按捺不住,挣开春花握着自己的手,一溜烟就跑进院子里,到了夏宁跟前几步后才刹住脚步,身子还不稳的往前晃了晃,勉强稳住身形:“孩儿给您请安了!”行完规矩后,才昂起脸,清透的黑眸中因着夏宁的模样,“干娘,您再笑什么呀?”
孩童的眸光如此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轻而易举就能攻陷人心中的防备。
夏宁缓缓止住笑声,在陆圆的询问之下看向身后的男人,,但眼中的笑意却比方才还要浓郁且又温柔许多,“将军?”
陆圆好奇的视线也跟着看向了耶律肃。
只是多了些收敛。
即便两人在将军府中度过了好几个月,但耶律肃并不时时带他,再加上耶律肃气势凌厉,寻常小孩子对他大多都是敬畏之,不敢过分亲近。
陆圆也不例外。
耶律肃走到夏宁身边,主动伸手揽住了夏宁的腰肢。
不是误碰,而是目的明确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语气平和的向她问起:“今日天气晴好,不如带我们游半日苏州城,如何?”
他面上说的一本正色。
背后的五指微微用力掐了把夏宁的腰肢。
她痒的立刻扭身闪躲,一个旋身退开两步距离,脚边的裙裾翩飞,她笑容明艳,声音柔软却也不失清朗:“好呀。”
没看懂但听懂了的陆圆一蹦三尺高。
他最喜欢出去游玩了!
夏宁出行不喜欢一窝蜂人,如今耶律肃也来了苏州城,她出门只带了一个春花随身时候,连一个侍卫都不愿意多带。
即便如此,她在苏州城已是小有名气。
这会儿待他们乘坐画舫四处游玩赏景,已有不少人同夏宁打招呼,且她今日拖家带口,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目光夹杂在善意的问候的之中,她今日不愿敷衍,干脆躲进了船舱里。
陆圆正在船板上洒鱼食喂鱼。
倒也被他招来几条肥硕的鲤鱼。
玩的正是兴起的时候,哪里肯跟着她一起进去。
夏宁嘱咐了春花仔细看着陆圆,别让人掉进了水里去。
进了船舱后,去看见耶律肃坐在画舫的床边下棋,指尖捏着一颗黑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她在对面落坐,看了眼棋局,轻轻呀了一声,“死局了。”
耶律肃抬头看了眼她,对上她娇软的笑意,又听见她问道:“您怎么不在外头坐着,今日这样的天气游湖可是苏州城的一大景色。”
耶律肃的视线落在棋局上,还能分出心思回答夏宁:“坐在外头究竟是我赏景色,还是旁人来赏我,”他嗓音故意拖长了语调,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睑,询问的看她,“嗯?”
最后那个尾音,微扬。
暗哑。
性感。
勾的人耳朵忍不住动了一下。
夏宁捏着帕子眼唇轻笑,“您丰神俊朗,一表人才,不知有多少姑娘见了您一面后都想着要打听您的身份呢,”她伸手推开窗子,恰好有一艘画舫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画舫里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正拿着眼神羞答答的瞄着耶律肃,夏宁偏首,略歪着头,笑着瞧他示意:“喏,您瞧。”
她特地提了,耶律肃当真也看了一眼。
不过只是随意的一瞥。
对面画舫里的姑娘早已娇羞的用帕子掩着。
旁边的夏宁看着这一副生动的画面,眼梢笑的扬起,毫无吃味之意。
耶律肃忽然勾了下嘴角,任由窗子开着,手掌落在她的后背上,将她的人揽至面前,自己垂首凑近。
男才女貌。
气氛暧昧。
看的闺女女子面红心跳。
在耶律肃的唇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才伸手合上窗子,一把推开榻上的棋盘,黑白子落得满地都是。
美人亦是被压在榻上,下颚被一只手抬起了,吻的分外用力。
似是惩罚她的作壁上观。
之后几日,夏宁带着耶律肃与陆圆二人爬山、逛庙会、赶集市,疯玩了好几日,之后便让侍卫与冬柏陪着陆圆四处游逛。
自从进入将军府后,陆圆鲜少这么疯玩过。
府中虽然有两位兄长陪伴,但兄长多少会管束他一二,可在干娘这边,人人都顺着他,日日都是累的坠入梦乡。
夏宁往郡主府的信函寄出去后,便拉着雄先生重新整理账册。
雄先生虽是账房先生,但哪里做过治沙、建镇子的账册,两人凑在一起熬了两个大夜后,耶律肃实在看不下去她夜不归宿,次日也陪同出谋划策。
自那之后,夏宁不是出门看镇上的铺子屋舍布置样式,就是关在书房里拨算盘。
书房里的杂书、画卷堆放的让人无从下脚。
她深谙珠宝首饰、衣裳布料,便是医术也能勉强糊弄人,可她对治沙、建造镇子却是一头雾水,对北方的习俗气候也是半知半解,这些都需要她去学习。
出了正月,进入二月上旬时,安宜郡主直接将人送来了苏州城。
夏宁总算是见到了这位千盼万盼的能人顾兆年,顾先生。
顾兆年看着年龄不大,尚未至三十,身量瘦长,个子不高,才比夏宁高出半个脑袋,长脸三角鼻,眼角微微下垂,面无表情时,脸上瞧着便带着一两分丧气。
郡主在回信中说,顾兆年性格有些古怪,生性不受拘束,说话也有些没头没脑的,但的的确确是个整园子的能人,也希望帮到她一二。
夏宁当时就回了信,请护送顾兆年来的侍卫把信送回,又附上了许多江南的特产。
这日耶律肃外出办事,夏宁便一人见了这位顾先生。
夏宁温和着语气询问道:“听郡主说先生会治沙,便央求郡主将先生借我一段时日,为兖南乡治沙出谋划策。”
顾兆年掀了下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寡淡道:“会是会,但你得先带我去一趟兖南乡,我确认了沙的性质后才能做出方——如何治沙的办法。”
要先去兖南乡?
夏宁眉心微蹙了下,“兖南乡地处偏僻,前后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诸多物品运输不便,我们这一次打算多带些东西过去。先生能提前告知我们,治沙需要什么么?先生只管写出来,我再派人一一去采买。”
当下,顾兆年就皱了眉,道:“你这位娘子,当治沙是建房子了?有了东西就能做达出来?治沙也要根据沙地的情况才决定如何治沙,用什么法子治沙,你不让我去看一眼后再做决定,若我让买的绿植树苗不适宜兖南乡的沙地,不但浪费钱,你是不是还要拿我来问罪?你们这些人,就喜欢动不动拿人问罪砍头!”
顾兆年越说越气愤,最后两句话甚至带了恼意。
话音才落下,长剑出鞘凌厉刺去——
锋利的剑刃已经逼至顾兆年面前,侍卫厉声呵斥:“夫人面前休得放肆!”
顾兆年却丝毫不畏惧脖子上的剑刃,甚至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嚷嚷道:“你看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