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肃一行人回到内城后,陈副将立刻命人开了小角门将他们迎进来。
见人人浑身都是血,那模样恐怖得像是从炼狱恶鬼口中爬出来的,尤其是将军的样子,胳膊上、腿上还在流着血!
他快步上前,紧张万分:“将军,您、您——”
靠近后才看见将军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他不认得夏氏,但看将军如此紧张的模样,怎还能不明白,“这……”
耶律肃越过他疾步进入内城,压着阴沉的嗓音急声道:“准备一间干净屋子,再找一个郎中来,速去!”
陈副将连忙在前引路,“前面那儿,属下刚命人收拾出来几间屋子!”
耶律肃顺着他指的方向迅速走去,速度快到陈副将小跑也撵不上,才跟上了些就听见将军冷声下令:“不必管我,你留下照顾其他兄弟。”
军令当从。
陈副将止步,和道:“属下遵命!”
目送耶律肃进入屋舍后,他才转身回到内城城墙脚下就看见一个黑影从面前蹿过,他愣在原地想了须臾,那是谁来着?
那是——
陈副将一拍脑袋:“那个年轻小妇人!”
她不折不挠的闹着要出城去,他嫌小妇人呱噪,生怕她真的逃了出去坏事,这才不得已将她锁了起来。
结果却被她给逃了出来。
就见她扎进了娘子军的队伍里,一个个寻过去,最后颤抖着嗓音问道:“我娘呢!婶子,我娘去哪儿了?”
娘子军们却沉默了。
佟春花的情绪却爆发了,哭吼着问道:“她人呢!”
娘子军都是兖南乡人,有些妇人更是看着佟春花长大的,她们历经了一场又一场的噩耗,被折磨的身心俱疲,此时听着佟春花的哭喊声,才发现她们已经连眼泪都快哭不出来了。
只是心口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春花,你……节哀顺变……”有一位妇人安慰道。
佟春花愣了,喃喃自语,“我娘死了……?为什么?!她没从暗道里出来?不、不可能!她——她知道我替先生传话去了,肯定会跟着先生的!”
声音逐渐提高,双目含泪,仍不死心。
“你娘她是和我们……一起出来了……但我们途中对上了西疆人……她没挺过来……就……”
听闻噩耗,血气上涌。
佟春花紧紧咬着牙关,铁青着一张脸,晕了过去。
娘子军们无暇自顾,扛着受伤的身体,手脚慌乱的照顾着她。
不知何时,傅崇走到陈副将的身后。
见了那边的混乱后,忽然开口道:“那小妇人的夫君在公孙仲屠杀兖南乡时没了,她父亲四五日前突发疾病没了,如今母亲也死了。”
陈副将听后,看着佟春花的眼神中多了些同情,不忍叹息道:“原来是个可怜孩子,生不逢时……”
但说完后,却又觉得这词不对。
南延国力昌盛,才收服了东罗。
为何一个偌大的兖南乡会变成这样……活着的,怕是只有面前这几个妇人吧!
傅崇眼底腾起浓浓恨意,紧握拳头。
一向温润的面庞之上生出凌厉杀意,“祸起西疆,可恨我那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否则拼上性命也要杀了那景拓!”
陈副将嘶了一声,这才想起罪魁祸首,“那个景拓莫不成就是西疆大军阵前向将军叫嚣的那人?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傅崇闭了闭眼,调整情绪。
他身体尚弱,武力全废,过于的情绪只会给身体造成负担。
在此开口时,情绪已然平静,但言语间夹杂着些许冷意,“这几年他以‘景拓’之名在北方这一带行走,在西疆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却藏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不过他既然在大军前露了脸,或许现在去城外随便抓个西疆校尉或以上的,就能问出他的身份。”
陈副将到底是武将,经傅崇一提醒,这才拍脑袋:“我这就去逮人把那鳖孙子的身份扒个彻彻底底!”
外城扛了三四日,最终大军退回内城。
内城里的百姓个个慌乱不安。
且又听闻那些西疆军在外城屠杀老弱病残,凌辱妇人,种种恶劣行径,让百姓们在恐惧之中更添一份愤怒之情。
竟有不少人身强力壮的跑来要求投军,抵御西疆、捍卫南境内城!
那些满肚肥油的富商们、粮行、药行,则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个个都找到了陈副将跟前来。
上下团结一心固然令人欣喜,但陈副将本就是个粗人,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当七八个人,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把重伤的傅崇、亲卫们也拉了出来干活:“但凡诸位还喘两口气就不能弃我于不顾!”
在险些被暴打后,陈副将抱着脑袋逃窜:“等到只剩下一口气了再去歇着!”
事情也是真的多。
南境军伤亡惨重,军队要重新编排,放哨、值岗、巡逻的士兵更是要立刻安排起来。
还要接收城中百姓的接济。
受伤的将士也需要医治,地方也得另外挪腾出来等等等。
哦,对了!
外城失守也需向京城递去八百里加急,后援大军迟迟未到!军饷迟迟不到!这不是真要打算耗死他们吗!
但这个折子要将军写。
可将军进了房后就没出来过,眼看着月上树梢都没动静,甚至连放在门口的夕食都没拿进去。
他捏着折子在门口徘徊了几遍,最终拉了个小兵,清了清嗓子,一派正经道:“来,你给我站这外头守着。”
小兵一脸懵:“啊?”
陈副将一个巴掌拍他脑袋上:“啊什么啊,站着!这个拿着!就在这儿等着将军出来!”
小兵分外委屈的摸着脑袋,“是,陈将军……”
-
室内的血腥味浓浓不散。
夏宁昏迷不醒,气息孱弱又不平,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唇色发紫,浑身冰冷,便是盖上了所有的被子也暖不起来。
护心丹已然喂下,唇色略有好转,但人迟迟未醒。
耶律肃替她包扎好伤口,又脱去满是血迹的衣裳,动作极尽温柔,甚至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顾及不上,在安顿好了夏宁后,他才草草给自己包扎几处仍在流血的伤口,将盔甲、带血的外裳脱去。
之后便一直守在床边。
只是连日苦战,他几日都不曾合眼,身体疲惫至极,竟是坐在床边,暖着夏宁冰冷的手就睡着了。
不知多久,拢在手中的手指牵动了一下,耶律肃立刻醒来。
就见夏氏睁开了眼睛,眼神虚散着。
他惊喜过望,眼中的深情来不及遮掩,就这么凑到她的面前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在看见夏氏微妙的神色后,他才想起什么一般,略有些狼狈的闭了闭眼睛,掩去眼中的诸多情绪。
再次看向夏氏时,已然恢复了冷面肃杀的模样。
只是说话时的声音仍透着些许温柔,像是怕惊吓到了她。
“谢安曾开给你的药方背下来没,我命人去抓药。”
夏宁意识混沌,胸口的疼痛丝毫没有缓解,眼睛视物不明,即便耶律肃离得这么近了,她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隐约感受到他的紧张、担忧。
耳边,他的声音模糊又遥远。
歇了片刻,她才启唇,嗓音嘶哑,无力的报出一个方子。
身体累极了,疲倦极了,像是要将她拉着坠入黑漆漆的地狱之中,她无力抵抗,只得闭上眼睛。
耶律肃见她又闭上了眼,气息愈发孱弱。
立刻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指尖微微颤栗着。
探到了微弱、温热的气息后,他紧绷的身躯才松懈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中温柔、炙热的视线笼罩着夏氏的面庞。
他不曾得知,失而复得竟是这般感受。
他更不曾彻底明白,究竟从何时起,夏氏已在他心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哪怕她满口谎言、于他虚与委蛇、甚至想方设法的逃离自己。
耶律肃试探她鼻息的手,变为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微冷的脸颊。
心中情绪交缠复杂。
但欣喜足以盖过那些显得无关紧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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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紧闭的房门打开。
傻站在门外的小兵见将军终——于——出来了,连忙把折子与便携的笔墨一并递过去,头一回与将军直接说话,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将军,折——”
耶律肃眉间神色冷冽,仅扫了小兵一眼,看见他手中的东西,接过后将药方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随后扔给小兵,“按着上面的方子去抓药,立刻送来。另,再把傅崇、陈蔚一并叫来。”
小兵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立刻答“是!”
但又低头看了眼手中写满了药方的折子,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耶律肃见他还不走,语气愈发寒冽:“还有何事。”
小兵手一抖,死死捏紧了折子,后背冒冷汗:“这是……陈副将军让您写了递去京城的折子……”
可眼下却写满了药方子,怎么送啊!
耶律肃面不改色,甚至连眼底一丝波澜都未起,扔下一句话便回屋去,“再去取一折子送来。”
小兵这才敢转身拔腿就跑。
本以为要绕大半个内城才能找到陈副将,一到城墙根儿下,就看见他在忙着接收百姓捐献的物资,抬头看见小兵捏着折子出来后,他才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件事儿。
陈副将跑到小兵跟前一把夺过折子,又随手点了一个骑兵过来,命其立即八百里加急把折子送出去。
动作快到让人没余地反应。
安排妥当之后,他又忙着继续回去轻点物资入册。
结果被小兵扯住了袖子。
忙了一整夜的陈副将张口就要骂孙子,小兵急的手脚并用:“将军不可啊不可!那是夫人的救命方子啊!”
陈副将皱眉。
夫人?是谁?
我靠!夏氏啊!
夏氏的救命方子!
等到他明白过来,递折子的骑兵已经上马飞驰而去,陈副将扭头狠狠剐他一眼:“你早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