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渡城,天空呈现出一种脏蓝色,晨光熹微。正值深秋,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浅浅晨雾,雾气贯穿整座过江大桥,在往下面的江面上渗。
在过江大桥上等待谈西泽的那半小时里,宋觅思考了许多,脑子里很混乱,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不停地冒出来。
谈西泽真的记了她这么多年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她的?
他对她,是因为报答还是喜欢?
雾气大,肉眼的可见度低,宋觅在这座长约千米的大桥一头,抬头一望,竟然看不到另外一头。
景象就像是她此时此刻混沌的大脑。
旁边是一条横亘整座大桥的白色栏杆,栏杆下方是间距相同的立柱,一根又一根排开,静谧冰冷。
宋觅沿着这些立柱在雾里面行走,奔跑后的劲还没缓过来,她张着嘴微微喘息着,呼出来的那一口气,迅速在淡白色的虚空里扩散成白气。
她最终停在大桥中间位置。
宋觅面朝渡江,双手趴在冰冷的栏杆上,那种冷意很刺人,肌肤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消下去过。
有昨夜醉酒的缘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作痛。
晨风携裹着江的水味迎面传来,思绪愈发地活泛,颇有一番料峭秋风吹酒醒的意思。
时间在雾和风里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知道——
他在朝她赶来。
随着天色开始一点点变亮,桥上逐渐有来往通行的车辆,这些车都开着前雾灯,射出明亮的黄色。
她转身,背对着渡江,静静看着面前飞快驶过的车辆,看明黄的灯色。
她想,总有一抹灯色为她而来。
半个小时后,宋觅等到了属于她的那一抹灯色。
明黄色的。
晨雾未散,黑色宾利的雾灯比其他车辆都较为明亮些,豪车的高品质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远远的,宾利的速度就慢下来,放慢至二十码左右的速度。
那么慢,其实是车里的谈西泽怕错过在沿途某一处的她。
宋觅面朝车灯照来的方向,站定,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激动和寒冷有些微微颤抖,裸露在外面的一双小腿被冻得失去血色,显出一种青白色。
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下方的位置,凌乱的披散着,衬一张巴掌大的脸,因为长得漂亮动人就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一双小鹿眼湿漉漉的。
最终。
黑色宾利在十米开外停下。
车灯未灭,两束雾光的尽头处就是宋觅所在的位置,正好照到她的脚尖,那就代表着,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立马踩了刹车,没有一丝犹豫。
宾利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朝快步走来。
此时晨光熹微,空气清冷,天色处于蒙蒙亮的状态。远方,群星在逐一消退,连绵青山的轮廓开始变得明显。
一切都在变得清晰。
男人穿一件长至下摆的黑色风衣,肩披蒙蒙亮的天色,脚踏一束明黄的光,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晨风吹起了他的黑色衣摆,朝后翻飞着。
他逆着光,教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什么,却能看清他的脚步很快,每一步却又很稳,他的身上无时无刻都带着一种从容。
这种从容会给人带来心安的感觉。
宋觅再也控制不住,提脚朝他飞奔着跑去,风开始变重,一个劲儿扑在脸上。
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宋觅终于看清楚男人的脸孔,英俊如斯的眉眼,黑眸深邃得有如长夜,看她的眼神是温善至极的。
由于太过激动,她几乎是重重撞进他怀里面的,双手一把紧紧搂住他的腰身。
一个热烈的念头在脑海中迅速成形。
谈西泽被她撞得后退小半步,却很快站稳,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她牢牢接住。
一只大手就足以将她整个腰身圈搂住。
宋觅激动得眼睛发红,被冻得不轻的身体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开始不住地轻微发颤,她把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的怀里才能够满足。
她把脸埋进男人温热的颈窝,每一下的呼吸都能拂在他肌肤上,气息是乱的,说话声音也是颤抖的:“谈西泽。”
“嗯?”
宋觅泪眼朦胧,哽咽着把那个热烈的念头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我们在一起吧。”
语气是无比的笃定。
男人搂着她腰的那只手收紧几分,将她搂得更紧,没有一丝犹豫地给出回答。
“好。”
来往车辆速度都超过七十码,呼呼而过,冲不散这没有边际的雾气。
他们在晨雾里拥抱良久。
在他怀里的感觉,宋觅觉得像是浑身裹着一条珊瑚绒的毛毯,有一种软绵绵的暖意,在席卷周身。
这种感觉会让人舒服得想要睡觉。
良久过后。
谈西泽松开她,长睫低垂,眸光自下而上扫她一眼,皱了下眉:“你怎么穿这样就跑出来了?”
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睡裙,小腿暴露外面,冷意直从裙底钻,足够让周身都冷。
现在渡城的气温只有十五度左右。
宋觅吸吸鼻子,小鹿眼红彤彤的,她可怜兮兮地仰脸看着他,说:“我想见你而已,没有考虑很多。”
“……”
谈西泽的口吻带点无奈,是笑着说的:“你再想见我,也不能穿这样跑出来吧,感冒怎么办?”
宋觅孩子气似的,说:“那就感冒吧。”
谈西泽:“那可不行。”
谈西泽脱掉自己的黑色风衣,抬手绕过她的肩头,给她披到肩膀上,一整个包裹住后,他的手又来到身前,替她把敞开的风衣拢紧在一起。
她抬起一只手,捏住拢在一起的部分。
谈西泽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有些夸张,原本在他小腿位置的衣摆,到她这里,直接到脚踝位置。
搞得宋觅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外套里全是男人的余留体温,宋觅只觉得,就一瞬间,就变得周身温暖。
还被淡淡的男香环绕。
谈西泽拉起她的另外一只手,说:“回车上说,外面冷。”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
再说,这桥上也不能长时间停车。
男人的手掌大,温暖的同时带来安全感,把宋觅的手全部裹在掌心里。他拉着她往宾利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看你,被冻成这样,手这么冰。”
宋觅跟着他往前,没敢吭声。
谈西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松开她的手,改为护在上方,以免她磕着头。等她坐上副驾,他关上了车门。
再绕过车头上车。
一等他上车,宋觅就忍不住地问:“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谈西泽朝她倾身靠近,手伸过来拉了安全带,极近的距离盯着她的眼睛,淡笑着问:“你想我问什么,嗯?”
“……”
宋觅莫名有些紧张,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左不过几厘米的距离,那么深邃迷人。她的呼吸滞了滞,噎了下,才说:“问一些……比如说以前?”
“没什么好问的。”
谈西泽替她系上安全带,眉眼认真,“在这个时间点,你给我打电话说要见我,我就知道你是记起来了。”
说完,他抽身坐好,发动了车辆。
车上温度适宜,空气里是佛手柑和九里香的淡淡味道。
维持了片刻的安静。
宾利驶离过江大桥。
宋觅轻声打破沉默,语速温吞:“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给你捡过一回裤子,帮你赶走过欺负你的男孩们,还请你吃过好几次樱桃味的棒棒冰,每一次我都会把多的那一半冰棒分给你,还送给你一根我编了一天的红色手绳,让你可以戴在脚踝上。”
“……”
谈西泽默默听完,神情平静,眸光却有轻微的动容,几不可察地闪了一下后,他声音沉了些,缓慢而语:“那不是梦。”
宋觅很快接上,语速有些快:“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梦。”她顿了下,又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都想起来了。”
谈西泽没接话,沉默着。
宾利驶向的方向,是云水湾的方向。
还未到早高峰时期,道路通畅无阻,晨雾开始一点一点变散。
宋觅低垂下头,扣着自己的手指,内疚无比地小声说:“……对不起,我把你忘记了。”
“道什么歉。”
男人语气淡淡,目光正视前方路况,“谁能想到还有后来,我们能再次遇见。”
宋觅沉默了会,慢吞吞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她心里咯噔一下,“你不会是后悔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吧?”
谈西泽倏地被逗笑,嗓音清懒:“想什么呢,我只是有些感慨,感慨你终于记起来了。”
宋觅哦了一声,然后问:“那你现在心里,是感慨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
“自然是开心多些。”
男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单手掌着方向盘,“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
宋觅被突如其来的情话搞得心跳砰砰,但是觉得有件事还是要说一下,她伸手指了下他腕上的红色手绳,说:“我当时之所以会送你,是因为其他女生笑话我,说编得太大只能拿去套牛脖子,我就不想要了,随手送给你的。”
谈西泽静静听完。
他沉吟片刻,说:“这不重要,我只知道你送给了一条红色手绳,不管你以怎样的心态送给我的,我都很珍惜。”
“……”
宋觅抬起头,转过脸看他,眼神错愕。
他居然是这么想的。
这很难让人不感动。
空气里似乎在弥漫暖意和暧昧,男人的嗓音再度打破车厢寂静,字字清晰:“宋觅,我还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
“我们在今天开始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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