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宋觅身后缓缓合上,她怯怯地看谈西泽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低着脸再看腕上的表。
神情不明,眉眼间是他在外时常有的冷漠疏离。
她总觉得要解释一下。
宋觅朝他的方向挪动一小步,轻声开口:“谈总,刚刚那个男的是……”
这时候,楚佳从远处和她打招呼:“宋觅!在这边!”
身旁还跟着几个编辑部的女同事。
实在是人多眼杂,怕传闲言碎语出来,宋觅只能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朝着楚佳所在的方向去了。
出版社新的办公地点就在秘书办旁边,区域间以全落地的玻璃所隔,这样似乎方便管理,各个区域都有高清监控覆盖,员工在上班时间有没有摸鱼一目了然。
角落都摆放着半人高的万年青,叶子擦得相当干净,看上去相当新。
编辑部被安排在靠外的区域,旁边就是落地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走动的人员,同理,外面也可以看到里面。
宋觅的座位被安排在玻璃边上。
新的工作环境相当好,大家的情绪都非常高涨,表示对新工作环境的满意,更是提议下班后搞个团建聚一下餐。
餐费aa。
先前为省钱,宋觅从来不参加团建,一开始大家还叫她,连着几次叫不来以后就没再叫了。
常晓雨捧着杯热咖啡晃悠到她的工位前,说:“这次你去呗,我帮你a那一份。”
“啊?”
宋觅很意外,“不用啦。”
看得出来,常晓雨是想和她缓和关系,经过上次她胃痛的事情,常晓雨关心了她,她心里便没有那么讨厌常晓雨了。
常晓雨一个劲儿让她去,盛情之下,宋觅不好拒绝,只能说答应。
上午九点五十分,宋觅在和偷月沟通稿件中需要修改的地方,不经意地从电脑前抬头,看见落地玻璃外,谈西泽单手插在口袋中,身量挺拔修长,从她旁边走过。
他似乎没看到她,目不斜视。
她探头,往他去的方向看了眼。
后来才知道。
那边是通往会议室的方向。
十一点的时候,宋觅看见谈西泽从远处正面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们,似乎全是集团高层,他的脸色不太好,沉得能滴出水,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气场。
后面跟着的那些人里,有的甚至在抬手抹额头上的汗。
“……”
眼见着谈西泽越来越近,宋觅迅速收回视线,盯着电脑,摆出在专心工作的模样。
谁知道——
余光里,男人身量停住了,就在她旁边的玻璃前。
两人距离不超过一米,只隔着一扇玻璃,宋觅回头时,发现谈西泽就站在玻璃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救命……
手里的鼠标都握不住,松开了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大boss在外面,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了过来。
宋觅真的要窒息了。
下一秒。
谈西泽抬起手,指着她,作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宋觅:“?”
她不确定地指了下自己,用口型说了一个我?
谈西泽垂下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宋觅:“……”
谈西泽收回视线,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编辑部直接沸腾了。
旁边的楚佳,抓着宋觅的胳膊问:“什么情况!大老板怎么会突然叫你去他办公室啊,妈的好帅啊呜呜呜……”
其实宋觅想说,现在貌似不是磕颜值的时候。
她心里真的好慌。
怀着忐忑的心情,宋觅从工位上站起来,把脖子上的工牌挂正。出去的时候,编辑部里还叽里哇啦的讨论个没完,说什么的都有。
宋觅从办公区域出来,到外面宽敞的过道上。
周朗在等她,说:“宋姑娘,我带你去办公室。”
宋觅快步跟上去,心里慌得没底:“周助理,什么事情啊,现在可是工作时间。“
“……”
周朗看她一眼,说:“就是公事。”
宋觅啊了一声。
她这才来第一天,谈西泽那样的大老板能和她有什么公事?
周朗:“应该是出版社的一档子事,不过谈总不允许我多嘴,等你进去就知道了,你们的王社长也在。”
宋觅越听越虚,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王社长也在?到底什么事情啊……”
纠结疑惑间,已然到了谈西泽的办公室间,一扇浅褐色的实木门,纹路流畅,正中间有不锈钢名片,刻着执行总裁办公室几个字。
周朗替她推开门,再让到一边。
看样子,周助理是要在外面等的。
宋觅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站着一溜人了,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就是黑压压的一片,并且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就压抑得很厉害。
站在尾巴根儿上,宋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站在前面的王社长回了一下头,看见了宋觅,忙说:“谈总,宋编辑来了。”
宋觅:“?”
她在的位置压根看不见谈西泽的脸,只听到沉冷的一记男声。
“让她到前面来。”
此时,十几名高管纷纷转头看着她。
注目礼额外到位。
宋觅紧张得心掉在嗓子眼,只想喊救命,她慢吞吞地挪到人群的最前方,随着距离变近,她也逐渐看清了谈西泽。
他坐在长长的黑色办公桌前,背靠黑色软椅,长腿交叠着,姿态看上去有些懒散,可神情却是实打实的严肃,眉眼间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谈西泽的目光落到宋觅脸上,平缓无温,清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你就是《紫镜》作者的编辑?”
宋觅心里咯噔一下。
自和谈西泽认识这段时间来,他没有用如此公式化冷漠口气和她说话,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哽了一下才回答:“是的谈总。”
“……”
谈西泽手里有一支墨绿色钢笔,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打着转。又是一圈后,钢笔底端点在桌面上,他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你知不知道,你签的这个作者和前网站有版权上的合同纠纷,前网站现在不仅要告他,还要连着白日出版社一起告。”
“?”
宋觅大脑当机好几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王社长开始教训她:“你说你,签约前能不能好好做下背调啊,偷月的名气有多大你不知道是不是啊!现在给公司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是以一种极为严肃刻薄的语气在质问她。
宋觅稳住心神,没有推卸责任,维持着平静说:“对不起社长,我会去和作者沟通这件事情。”
王社长盛怒,指着她:“沟通?!然后呢,你怎么解决!”
“……”
宋觅被吼得一个激灵,周身轻微地颤了下,这一举动被男人尽收眼底,他敛住眸色,下压了些视线,保持着绝对的沉稳平静。
“宋觅,你说你——”
“王社长。”
王社长正欲继续训斥的话被拦堵半路,话音戛然,他看向谈西泽,语气变得十分恭顺:“谈总,您请说。”
谈西泽不咸不淡地说:“发脾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王社长在会议上受一肚子气,此刻只想一个劲儿地往宋觅身上推责,便说:“谈总,我明白您的意思,只不过这次这件事确实是这个小编辑的错,她本来工作就不是很出彩,好不容易签下个大作者还是有问题的,纯粹活像个吃干饭的废物!”
“……”
所有人都听着这些话,年轻女孩的自尊心被扔到地上踩,宋觅不可避免地红了眼,低低耷拉着脑袋,可还是最大程度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稳地说:
“对不起社长,是我的问题,我会好好和作者沟通,问清楚其中详情,会在今天下班前给出解决方案的。”
“……”
谈西泽不动声色地看着宋觅,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沉默片刻后,他说:“你们都出去。”
全部人都怔了下。
目前在办公室里的高层,都是会议上或是项目有问题的,或是有重要事情要汇报的,所以才会在会议结束后到总裁办公室来,现在谈总却让他们走?
在所有人正疑惑时,谈西泽淡淡道:“下午三点再过来。”
于是,大家都纷纷转身往办公室外去了。
宋觅也磨磨蹭蹭地转了身。
这时候,后面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宋编辑,你留下。”
“……”
大家面面相觑,不禁都开始同情起那个小编辑来,被大老板留下,不知道要受怎样的单独责骂。
真的是造孽。
办公室里的人全部散去,只留下谈西泽和宋觅两个人。
宋觅背对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正在使劲儿地把眼泪憋回去。
喉咙直直发紧。
谈西泽放在手中的钢笔,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前绕出来,随手扯了一张桌面上的抽纸。
然后来到宋觅的面前。
宋觅只觉得眼前一暗,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落地窗投进来的光,鼻息间充盈着熟悉的淡淡男香,佛手柑和九里香,清远雅淡。
紧跟着,男人的一只手伸了过来。
谈西泽单手覆住她的半张脸,微微用力捧着抬起来,迫使她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谈西泽的眉眼不再那么冷漠,而是她熟悉的温和。他另一只手拿着纸,给她擦了擦眼角刚刚溢出来的眼泪,嗓音低低的:“委屈了?”
“……”
女孩子伤心的时候,是不经问的。
这不问还好,一问她,就忍不住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迅速地回冒。
她是打心底信任他的,他一问,她就没控制住情绪,别开脸,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好了,不哭。”
谈西泽极为自然地拉一把她的手臂,毫不生疏的样子,把她拉进了怀里,“抱抱。”
宋觅脑子里又当机了,然后开始噼里啪啦地放烟花,一些五颜六色的烟花。
谈总抱她了。
他温热的大掌落在她后脑位置,温柔地揉了揉,耐着性子说:“刚刚我没办法帮你说话,在公事上徇私情,我难以服众。”
“……”
“我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宋觅抽噎了下,双手落在他的胸膛,轻轻推开,自己从他怀里退出来,低着头说:“我理解,谈总,你也没必要帮我说话,这是公事,更何况你和我目前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谈西泽一怔,又抬手帮她擦脸上的泪痕,浅笑着说:“我怎么听着酸里酸气的。”
宋觅嘀咕着:“本来就是……”
沉默下来。
落地窗外是渡城十月末湛蓝的天,白云如飘絮,浅浅浮动着,高楼大厦,俯瞰下去如渐次起伏的各色建筑,城市道路车流不息,穿针走线般地来回梭驶。
热闹的景象与这室内截然不同。
谈西泽默默盯着她好半晌,才舍得开了金口:“宋觅,我觉得还是和你说清楚,免得你认为我在吊着你玩。”
宋觅表情一凝:“……什么?”
谈西泽把纸巾抟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说:“上次,我在医院给过你承诺,说我们总会在一起,这不是假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发红的眼尾,嗓音低沉又温柔:“但是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努努力。”
比如想起我这个人是谁。
宋觅完全会错了意,解释道:“我都知道谈总,你对我很好,给我提供了那么多帮助,而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不是不愿意做些什么,只是谈总你什么都不缺,我能给你的就只有时间。”
“……”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谈西泽什么都不缺,样样有的都是最好的。
她只有时间。
听完后,谈西泽无奈地摇头失笑,纠正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我对你好完全是出于个人意愿,根本不需要你回报什么。”
“……”
“再说你得知道,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以谈西泽的立场,他从来没计较过为她付出过的好,相反,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实现内心自我满足的过程。
童年时期,他是被帮助的那一方,她三番两次地施以援手。
像黑暗里的一抹光。
是除开赵姨外唯一对他好的人。
他记了她好多好多年,只希望有朝一日还能遇见。
后来真的再遇,他正好遇到她最为潦倒狼狈的时候,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机会,所以是他需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病态地享受着被她需要着的这件事。
宋觅听得云里雾里,仰头,问他:“那我需要努力什么?追你吗?”她握了下拳头,暗下决心,“你说吧,要怎样追,我都会努力做到的。”
“……”
看得出来,小姑娘是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
谈西泽沉吟片刻,无声地挽唇笑了笑,低眸与她对视,眸光深意满满:“你好好想想,在97年的那个夏天,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提示到这个地步了,她应该能想起来了。
那个夏天,比烈日更灼人的是小姑娘葡萄般的黑眼珠子,有不停歇的啾啾蝉鸣,有樱桃味的棒棒冰,有一片被风吹进班级过道外的梧桐叶子。
这些记忆都鲜活得能吞人,似乎发生在昨天。
随着男人话音的落下,宋觅的表情变得严肃,一片若有所思的认真样,连哭意都止住了。
她苦思许久,然后看着谈西泽微微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
谈西泽脸上笑意敛住,眉眼变得专注。
在他略带期待的眼神下,宋觅噎了下,才无比郑重其事地开口:“在97年的那个夏天……”
她还顿了下。
于是谈西泽的目光变得更加期待了。
下一秒。
宋觅一字一顿地说完了剩下的话:“香港回归了!”
谈西泽:“?”
谈西泽:“……”
好一个香港回归。
谈西泽无奈得只想笑,抬手把手里的纸团掷向远处的垃圾桶,准确地落了进去。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说:“是发生在你自己上的事情。”
宋觅苦苦思索着,纠结道:“我那时候才上一年级,没发生什么事情啊。”
谈西泽:“对了,一年级一班的宋觅。”
宋觅霎地怔住。
他怎么知道的……
她的喉咙又开始发紧,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死死盯着男人眼睛,缓慢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谈西泽答得有些模棱两可,懒懒笑着说了两个字。
“算吧。”
宋觅的心开始加速跳起来,她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谈总,你容我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谈西泽淡淡嗯一声。
宋觅还处在震惊中,摇了摇头,呐呐自语着:“怎么可能……我要是以前就认识你,怎么会不记得?”
“……”
“毕竟你是这么的耀眼,站在人群中都会被第一个看到。”
谈西泽但笑不语。
你认识我的时候,是我最弱小无力的时候,也是人生最黑暗的阶段,一个会被人扒了裤子困在厕所里的小男孩,有什么耀眼的?
他只是这么想着,却没说一个字。
“谈总,我现在要回去联系作者偷月,聊一下合同纠纷的事情,等这个事情处理完,我再想我们的私事,公事比较重要。”她说。
谈西泽认可她对工作的认真态度,点点头说了个去吧。
在宋觅离开他的办公室前,又被叫住,她回头,看见谈西泽懒懒地靠在办公桌的边沿看着她,说:“别有太大压力,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是吗?”
宋觅不解,“我听王社长的口气,是很严重的事情。”
“放心。”他笑了下,桃花眼显出几分风流来,“你的准男友有着全国最牛的法务部,打官司还没输过,我都不知道一个小网站拿什么来告赢英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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