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湾。
清晨,谈西泽洗漱过后到餐室用早餐,刚用到一半,手机就响个不停。
第一遍没接,又连着打了三遍。
谈西泽瞥一眼屏幕,眸光凝半秒,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父亲。”
“我不是让你今天过来一趟?”
谈易的语气里蓄着几分不耐,“你没听见?”
谈西泽慢条斯理地喝一口鲜奶,放下杯子,垂睫看一眼腕表,才七点出头,没什么情绪地说:“这不是还早。”
谈易:“赶紧过来,你舒叔叔带着可姿已经到了。”
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盘中的三明治刚咬过一口,旁边的牛肉沙拉也还剩下一大半。
可谈西泽已经全无胃口。
他起身,往外走的时,赵姨问他:“今早就吃这么点儿啊?”
谈西泽淡淡嗯一声。
谈西泽住在云水湾66号,父亲住在云水湾80号,相差十几栋别墅的距离,看似不算近,实则开车都需要十几分钟,毕竟每栋别墅占地面积都很大。
他从车库里随便开了辆车出来,直奔80号。
抵达时,谈西泽从远处就能看见门口停着辆白色的保时捷。
那是舒可姿的车。
像往常一样,老管家在门口候着他,一见他,就忙迎上去说:“二少爷,老爷和舒老爷还有舒小姐都在客厅等着您呢。”
“好。”
谈西泽神色淡淡,脚步沉稳地往里面走去。
厨房里。
敬兰刚泡好一壶茶,正在往雕花托盘里摆放着茶具。她今天本来是准备请假一天,和家人一起搬家的,没想到这家太太不好说话,不给假。
没办法,她一大清早六点就返回了工作岗位。
依次往托盘里摆放好紫檀杯,敬兰正准备端出去,便听到厨房门口传来一叠细高跟撞击地板的清脆声。
想必是太太江琴过来了。
敬兰觉得,江琴这人走路都是带点刻薄气息的,每一下都快而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人很瘦,下脚却很重,敲得地板蹬蹬作响,尤其是在穿细高跟时。
比如今天,太太也是穿的细高跟,远远听声音就知道是了。
敬兰抬眼,果然看着肩膀上披着一条鹅黄色流苏披肩的江琴进来了,江琴喜爱流苏疲倦,各种颜色的一应俱全。
江琴一眼锁住她,招招手说:“诶,你把茶盘给我,我端客厅去。”
敬兰秉着本分的心,说:“哪里能让太太端呢,我端就好。”
江琴却很坚持:“给我给我。”
见状,敬兰也不好说什么,把手中茶盘递过去。
江琴不太熟练地接过。
敬兰生怕她一盘子打翻,还用双手在底部虚托了下,这时候,江琴对她说:“就刚一阵儿,舒言带着他女儿过来了,我估摸着是那个贱种的儿子闯了什么麻烦,我得去看看。”
“……”
对于江琴人前人后各一面的模样,敬兰早就习惯,心里对此不屑,但面上也不好表现什么,只扯了扯嘴角。
-
谈西泽到客厅的时候,看见谈易和舒言坐在沙发中间,而舒可姿则单独另外一侧。
他停在茶几前,依次给两位长辈略一颔首打了招呼:“父亲,舒叔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舒言的脸色不算好看,脸上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晦暗严肃,甚至在谈西泽打招呼的时候,都没给出什么反应。
谈西泽并不在意,淡淡一眼扫过后,明知故问:“父亲,这一清早叫我过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谈易手里常年都是有一根手杖的,他的双手交叠放在手杖顶端,冷哼一声说:“你还好意思问什么事情?”
“……”
“你说说看,为什么要纵容别的女人往可姿脸上泼水?”
就知道是因为这件事。
谈西泽神色不变,眸光里波澜平定,他淡淡陈诉事实:“是她先泼往人脸上泼水。”
舒可姿欲言又止,不敢在长辈面前造次,只是一双美眸含着盈盈水光,委屈又不甘地直直盯着男人。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人总是格外向往。
她亦不能免俗。
谈易又说:“那你就该让一个穷丫头泼可姿一脸水啊?可姿什么身份,那个丫头什么身份?”说完顿了顿,还不忘安慰一旁黑脸的舒言,“老舒,你放心,我今天肯定狠狠训这个臭小子一顿。”
“……”
这时候,偷听一会儿的江琴端着茶靠近,堆着一脸的笑容,假意道:“哎呀,老爷,显周毕竟还年轻,不像他大哥那么老成,难免也会犯错,这很正常嘛。”
谈西泽眼里晾过一抹不屑的笑意,没什么反应,更没拆穿他后妈这点火上浇油的小把戏。
江琴把茶摆上桌,客气道:“老舒,你喝点茶消消气,你最爱的龙井呢。”
舒言点点头接过说了声劳烦。
江琴又递杯茶给舒可姿:“来,可姿,你也喝喝茶。”
舒可姿:“谢谢江姨。”
谈西泽没坐下去一道喝茶,而是径直转角来到舒言面前,用极为诚恳的语气致歉:“舒叔叔,这件事是晚辈不对,当时行为确有过激莽撞,给您道个歉。”
“……”
见状,舒言的脸色稍有缓和,说:“我说你啊,你小子真的不该!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我女儿一脸水,这不是相当于给我一巴掌嘛!我的脸往那儿隔对不对?”
谈西泽不卑不亢道:“您说的在理。”
就在舒言准备让谈西泽给女儿道歉时,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公司的副总打来的。
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不会这么一清早就打电话,更何况还在假期间。
舒言接起电话,刚听没两句就瞳孔扩张,表情震惊地从沙发上暴跳而起:“你说什么!”
吓得旁边坐着的谈易都震了一下。
谈易忙问:“老舒怎么了?”
舒言又听完电话的人讲了几句,立马着急得大喊:“那你们还不赶紧采取行动!联系公关部啊,先把热搜撤下去啊!”
“……”
“什么!市场监督局的人都到工厂里了?那你怎么现在才联系我?”
通话到这里结束。
舒言匆匆把手机揣回包里,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刚刚那通电话里,舒言被公司告知,消费者在购买公司买得最火爆的一种罐装茶叶时,发现茶叶存在伪茶假茶的现象,并且第一时间在网上进行曝光,由于这款茶叶营销得非常厉害,几乎是人尽皆知,所以短短十分钟内就冲上了热搜。
刚走出去几步,舒言察觉到不对劲,折回来询问谈易:“老谈,你也知道,我公司的茶叶都是请专门的制茶大师手工制作的,怎么会出现伪茶假茶?”
“……”
此时,谈西泽淡笑着,说:“舒叔叔,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其中的某一位制茶大师以次充好,从中谋取私利?”
他不是在做假设,而是在说结论。
舒言看着男人,几秒后神色骤变,抬手指着他不可置信地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谈易脸色也是一变,站起来:“老舒,这话不可能乱说,咱们两家是世交,显周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
“怎么会呢。”
男人浅笑着,眸子却冰凉一片,“我只是刚好知道而已,您忘了吗,舒叔叔,半年前英达旗下的茶叶市场和您公司用过同一批制茶大师,那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没用他们。”
“……”
舒言:“所以你早就知道?”
谈西泽但笑不语。
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舒言一张脸都气得涨红,话都说不出,最后憋出一句:“老谈!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说完直接转身快步离开。
“爸!等等我!”
舒可姿忙拿着包追上去,走之前还不忘深深看了谈西泽一眼。
等父女二人离开,谈西泽才在沙发上坐下,端了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没来及喝上一口,一只大手倏地挥至眼前。
手中的茶杯被打翻在地,吓得江琴连连后退好几步。
谈西泽淡定如斯,低头扫一眼被茶水打湿的西装,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揩拭着。
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感。
谈易打翻他手里的茶,重重地将手杖撞在地上,质问道:“你既然知道制茶师傅有问题,怎么不提前告诉老舒,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的后果?”
知道,他当然知道。
首先,这款茶叶会在市面上彻底下架,这可是舒家公司最赚钱的产品,去年舒家单靠这款茶叶收益就破二十个亿,这将会是多大的损失不言而喻。
其次,一经核实茶叶存在质量问题,将会面临高额罚金。
最后的也是最伤的,那就是品牌会失去消费者的信任,不再有好的口碑,想要东山再起就非常困难。
谈西泽简单擦了下西装上的茶渍,见擦不干净,便纸巾一团扔进纸篓里后,才淡淡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好?舒家那款茶叶倒牌后,我们旗下的同品类茶叶就能做到一家独大,垄断市场。”
看着面前的二儿子,谈易只觉得有些可畏,他也是个生意人,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论心狠和手段他不如儿子。
“显周,我和你舒叔叔是几十年的朋友,你这样做,让外人怎么看我们谈家?”
谈西泽不以为然,眉眼间皆散淡:“商场如战场,没有朋友这一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我也不在乎旁人如何看我,反正也没人能奈我半分何。”
“……”
听到这话,在旁边的江琴早就后背一片冷汗。
她不敢再听下去。
谈西泽的狂妄,是隐藏在骨子里的,平时绝不轻易显山露水,但在要紧的关头,必定分毫不让,在谈笑风声间置人于死地。
江琴想到谈西泽刚刚给老舒道歉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温润诚恳且没有危害的晚辈。
只怕老舒那时候还不知道——
谈西泽手里的刀都割到他喉咙了。
江琴逃到厨房里,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敬兰正好在厨房收拾,瞧见了后,关心地问了句:“太太,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很苍白。”
江琴没理会,嘴里还在念叨着些可怕之类的词语。
外面,谈易还在说教:“显周,虽然是公司得利的事情,你这一回真的太过分。”
谈西泽只是笑了下,却不置一词。
十分钟后。
谈西泽出来后,发现等在门口的舒可姿,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跟着她爸一起走,他也不关心。
他径直越过,眼风都没留一个。
“显周!”
舒可姿追上来,拦在他面前追问:“你不只是知道对吧?是你把消息爆给媒体的是吧,那个曝光的消费者也是你安排的吧?我刚刚看了新闻,不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个消费者怎么有那么详细的茶叶质检报告?”
“……”
谈西泽眉眼低垂,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口吻说:“我是个商人。”
舒可姿一怔。
她怎么会听不懂呢,他这是在变相承认,他是个商人,为利而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还是无法避免得很难过。
舒可姿哽咽无比,艰难地捂着胸口冲他吼:“我这么喜欢你,你就算不接受我,看在两家情谊上也不应该这么对舒家吧!”
“……”
“谈西泽,你真的好残忍,好狠心。”
对于舒可姿的眼泪和指责,谈西泽内心没有一丝起伏,也没有哪怕丁点的内疚或者别的情绪,他只觉有些聒噪。
“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谈西泽走出没几步,后面传来舒可姿哭泣的质问:“……只是单纯为了利益吗?”
谈西泽没回头,却说了一句让舒可姿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他清清冷冷地说——
“你是大小姐,有人给你出头,她不是,但我会为她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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