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幽阳教总坛,教主书房。
“……闾丘吕做的事就叫闾丘吕自己承担,趁代无穷养伤时进攻微月实属小人之举。”楼春山坐在上首,对随朱雀又提起这个话题很是不耐烦,“再说了,风微生已死,微月不足为患。”
虽然风微生让闾丘吕做真正的黑手,但在闾丘吕动手之前,代无穷已经败了。再等楼春山带着操无天回到峰顶时,征鸿和阎焰的大批人马已经团团包围了他。他还想狡辩,结果被当场搜出了身上藏着的暗箭。
“可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随朱雀梗着脖子争辩道,“现下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斩草要除根,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的残忍!”
楼春山冷冷地嗤了一声。“斩草除根?怎么着,你还想一统天下不成?”
随朱雀很想说一统天下又有何不可,但他脑子还有一点在,知道这话不能说。于是,他求救地望向在场的其他三人。“大哥,二哥,小妹,你们怎么看?”
被点名的姬青龙、鄞白虎和单玄武不由面面相觑。
操无天死得太突然,他们谁都没预料到。当时在场的姬青龙简直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连他都无法接受,更别提远在总坛的鄞白虎和单玄武。但和随朱雀不同的是,他俩接受了楼春山是操无天唯一继承人的事实——更何况楼春山大胜代无穷,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而随朱雀还在不死心地给他们既定的新教主添堵。
鄞白虎真心觉着,如果他能不说话,还是闭嘴为妙。
毕竟,刚把操无天的尸首安置在练功铜室后,楼春山就来找他问风微生所中毒|药的事。他如实交代了,结果楼春山在听到这毒是和玉沉同时研发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相当可怕。
既然心头血是药引子,那自然是心口受伤的时候才能研制嘛!因为药引难以获取,中毒之人必死无疑。只不过那时他以为这毒是下给楼春山的,未曾想居然最后用到了风微生身上……
若是从让楼春山坐稳教主之位的角度考虑,操无天不过是未雨绸缪。毕竟,只要风微生活着一日,他就一日是楼春山的巨大威胁。至于对此半点不高兴、还似乎快被气疯的楼春山本人……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他只想抱着自己的炼丹炉过一辈子!
至于单玄武,她考虑的和鄞白虎没什么差别。再考虑到她曾经用鞭子卷着楼春山走,她这会儿满心只希望对方不要记仇。
眼见着这两人都指望不上,最后随朱雀只能盯着姬青龙。姬青龙心中暗骂白虎玄武不顶事、随朱雀还只会把他往火坑里推,可楼春山的目光已经跟着扫了过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以为,若是教主还在,必定也不会同意此时大动干戈。”
随朱雀一听就瞪圆了眼睛。“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教主待你我如何,所有人都看得见,如今你居然恩将仇报!”
这话说得就过分了,姬青龙脸上阵红阵白,暗叫这小子一喊大哥就没好事。他正想为自己辩解,楼春山已经开了口:“三护法,你能感念师父的恩德,这自然很好。不过大护法说得不错,乘人之危向来不是师父的作风。咱们虽顶着魔教的名头,但江湖道义也是要一些的。别像风微生那样,人死了还要身败名裂。”
“你……”随朱雀被堵得无话可说,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鄞白虎和单玄武交换了一个目光,随即也告退了。
楼春山对他俩的识相很满意。他转向依旧杵在大厅里的姬青龙,“怎么,大护法,你还有话要说?”
顶着宛如实质的压力,姬青龙从未觉得自己的大护法这么难做过。“那个……”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按民间惯例,停灵七日,就该出殡了……”
其中暗示再明显不过,楼春山立即冷了脸。“师父只是睡着了,大护法还是慎言为妙!”
操无天只是睡着了?
姬青龙头皮一炸,冷汗涔涔而下。青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中发生的事,楼春山都能不认?原来,这些天楼春山不愿意坐主位、非得搬把椅子坐边上,也是因为如此?还把惯常的白衣换成了与操无天一致的红衣……
完了,这家伙不会真疯了吧……
见姬青龙走得像是后面有猛兽在追的背影,楼春山并没有什么胜利的感觉。他也起了身,穿过成片松木帘,又绕了几个弯,打开了只有教主能进的练功铜室。
操无天正躺在中央石台之上。他身上的红衣已经换过一套新的,眉眼紧闭,皮肤苍白,看起来确实更像睡着了。一枚色泽已经变得黯淡的金蝉正压在他的胸膛之上;隔着轻薄布料,底下就是伤口。
楼春山走过去,俯身握住对方冰凉僵硬的手。
师父,你真的死了吗?为什么金蝉会变色,它理应不能对已死之人起作用啊?
若你没有死,为什么呼吸心跳全无,又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呢?
“……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师父。”楼春山低声喃喃,像是说给操无天,又像是说给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刺你一剑、不至于旧伤连新伤,现在你就能活下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操无天像是陷入沉眠的脸庞。
“那必死之毒,你本应下在我身上。风微生说得对,我不配让你网开一面,我不配让你以死相救……从来都是我负你……”声音哽咽起来,他却没有注意,“如果这就是报应,我宁愿和你换过来……”
铜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以至于满屋子都是低泣的回音。
最后,楼春山用袖口揩了揩眼睛,重新站起身。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游戏里不行那就从游戏外入手,他总归能找到办法的。无论星辰公司怎么安排,他都会把操无天带回来!
满脑子都是违法念头的楼春山刚出门,就意外地发现雁负水正蹲在对面的假山上。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决不能叫第二个人知道——不管是从技术层面还是从责任层面——
“迟姐。”他迅速整理了表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差别。“你怎么来了?”
雁负水跳下来,翻过回廊,满脸都写着没好气,又不掩担心。“你还问我?”她低声骂道,“不下线又不回复,远江和路同都担心死了。他俩是微月的,进不来总坛,只能委托我过来看看。”
“我……没事。”楼春山强自微笑,自己也知道配上发红的眼眶没啥说服力。“你的任务做得怎么样了……”
他不试图转移话题还好,一提雁负水愈发恼火。“现在你还关心任务?或者你觉得我还关心?”她生气地抢白,“那个死老头,非得搞什么秘境修炼。现在可好,他的两个宝贝徒弟都没了,这会儿正哭天抢地,哪里顾得上我?”她越说越上火,“他是活该,我才倒霉!要是我那时能脱身去华山……”
“没事,迟姐。”楼春山不得不出言打断雁负水,因为他怀疑再说下去对方要倒回去找任平生、或者说又一的麻烦。“我真的没事。”
雁负水突然沉默下来,安静地注视着他。半晌后,她用力抿了抿嘴,仿佛在强压着什么情感。“在我面前没必要逞强,小五。你要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就和当年一模一样。”
……当年?哪个当年?
楼春山愣住片刻。他哭的时候少之又少,所以他很快就对上了号——
当年,从地球浩劫中幸存的人们仓促地来到新的星球。刚开始,他们防护意识和经验都很缺乏,导致许多人得了射线病。他的父母因此而死,而他当时只有十一岁。管迟那时候刚成年,就拍着自己柔弱的身板向临终的姐姐和姐夫保证会好好照顾他。她确实做到了,就算他从来不省心……
“对不起,迟姐……”楼春山弯下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对方小小的肩膀。鉴于两人的身高差距,姿势很别扭,但这当口他完全想不到。
“没事,没事。”雁负水一边暗自怀疑自己当初选了个小女孩身形的正确性,一边轻柔地安抚外甥微微颤抖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肯定知道,不管有多难,我永远站你这边,对吧?”
楼春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一些。片刻之后,他重新仰起头。“我知道的。”
雁负水看他已经平静许多的神色,稍稍放心了一点。“你在线上太长时间了,下去睡一觉,好不好?我让他们不要打扰你。”
“嗯。”楼春山点头应了。
此时的雁负水还不知道,看似乖巧的外甥心里早就打好了什么主意。看着对方的身形在空气中淡去,她刚想欣慰地笑笑,就听得背后传来咔嚓一声,像是谁不意踩断了树枝。她警觉地回过头,正巧对上刚落地的阎阗火仿佛要喷火的目光。
雁负水本想问大少爷什么时候来的、居然还做起了梁上君子,但对方的表情让她下意识噤了声。
“……所以,”浑身金灿灿的剑客两三步就在她眼前站定,从表情到语气都满是咬牙切齿,“你就是管迟?”
雁负水一愣,才想起她的游戏马甲还在尚清和跟前披着。对方八成听到了他俩刚才的一些谈话内容……“我确实是,尚总。”
阎阗火看起来更生气了。“你和典五,两个联合起来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什么耍你?”雁负水顿时懵了。她本想说你这么咄咄逼人是审问犯人还是咋样,结果对方居然先指责她?
“竟然还装傻?”阎阗火简直火冒三丈,头发丝气得都要冒烟了,“他们说你为了小男朋友离开尚氏,我还不相信!现在你们都抱一起了,你还不承认吗?”
“等等等等——”雁负水抬起一只手,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突如其来的新信息给弄炸了。她还以为尚清和觉得楼春山和雁负水在游戏里联合起来骗他呢!小男朋友是个什么鬼?“你先给我把话讲清楚,”她反应过来,立即拉下了脸,“谁告诉你小五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