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开场白熟稔里带着怀念,不管是雁负水还是楼春山,都忍不住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红衣人。惯常谨小慎微的雁负水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而楼春山的不祥预感在他脑子里愈发警铃大作——
虽然理论上风微生是微月派别的祖师爷级人物,但目前看来,操无天这个师弟在对方眼里的重量明显大于其他所有啊!
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腰侧金蝉若有似无地硌着手肘,像是对他翻车可能的提醒。
被三个人注视着的操无天倒是很镇定。作为npc,死也无所谓,他最怕的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导致剧情出错。如今情况已经基本了解,他自然从容不迫。“你写信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不是。”风微生还是原先的表情,像是没听出这话里浓重的□□味,“我只是关心你。”
若是人设允许,操无天真想对天翻个大白眼。他算是明白他俩之前为什么会分道扬镳了——这种长辈对小辈的纵容与无可奈何,太容易触碰到自尊心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两人是师兄弟关系,这口气听着就跟爹与儿子差不多!
“要我说,你先管好你自己罢。”他很快针锋相对地刺回去,“还是说,你已经在这里待到乐不思蜀了?”
闻言,风微生转眼打量四周,很轻地叹了口气。“此地十分清静,倒是有益定心。”
练武要的就是定心,换句话来说就是耐得住寂寞。操无天怀疑对方这话的潜台词是说他自己这些年里武功大有长进,但系统提示没有新的反应……
他在心里摸了摸下巴。“我今日到这里来,可不是闲得没事听你讲什么大道理的。”
风微生回以颔首,竟然很是理解。“你自小便不耐烦这个。”
嚯,还来?
虽然操无天确信自己没有早前的记忆,但不得不说,对方这种“我比你大所以我惯着你”的样子实在令他牙痒手也痒。克制,他对自己默念了两遍,勉强按下了拔剑的冲动。“四下无人,你也用不着装兄友弟恭了。”他冷笑出声,“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了断。”
冷不丁被“四下无人”囊括在内的楼春山与雁负水面面相觑,而风微生则像是刚刚注意到两人。他的视线很快地从雁负水身上掠过,随后落在了楼春山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心微动。“你又有新的提议?”
这个“又”字就用得很有说头。至少在操无天看来,就是风微生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对方已经预判他接下来的提议和之前——就是生死决斗——一样,不会得到赞同。心底的无名火燎得更高了,不过他没表现在脸上。
“你我多次分不出胜负,我早就不耐烦了。正好我近日收了个徒弟,便叫他代我与你那徒弟一战罢。”
刚刚还觉得自己被视若无物的楼春山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一时间震惊莫名。“师父,你……”原来操无天昨天问他代无穷功夫如何是为了这个?
操无天没搭理这种几近于无的抗议。“你可别说不公平,”他继续对另一个红衣人说话,不能说没有挑衅,“这徒儿我可能才收半年,基本没怎么教过。”
沐浴在雁负水不明显的同情视线里,楼春山只觉得自己膝盖接连中枪。
可能才收半年?
您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收我为徒吧?
基本没怎么教过?
为什么您这话听起来还那么自豪啊?
相比于这种疯狂腹诽,风微生皱眉的反应只能算相当轻微了。“你收了徒弟?”他重复了一遍,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反问和不信任,“微月的徒弟?”
操无天微微眯了眯眼。
对方如此自然地排除了雁负水、甚至连一点疑问都没有,可见此人确实是托雁负水送信、还教她做引慈鸟的人。
偃术对阵法,医术对毒术,微月心符对幽阳秘经……
他现在怀疑,目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师父又一可能把自己会的东西均分给了他和风微生,才造成现在僵持不下的局面。至于什么“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他不知道自己早前怎么想,但讲道理,这事儿听起来就很麻烦,谁爱干谁干去呗!
只可惜,其中差距太过明显,风微生对此提出质疑也是理所应当……
操无天心里想撂挑子,面上只回以不假颜色的嘲笑。“哈哈,微月又如何?我操无天想收的徒弟,还有收不到的不成?”
楼春山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对。但他还是希望操无天别这么说、或者至少不说得这么趾高气昂,因为这会儿风微生看他的眼神里真的尖锐到有杀气了!
但风微生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听起来仍旧很冷静。“也是。”他颔首,重新看向操无天,“我只是没想到,你愿意将此事托付给其他人。”
纠结这个问题只会引向危险的方向,譬如说他之前很想继承师门、现在又不想的原因。“怎么,你不敢?”操无天激将道,明智地转移话题。
风微生没有立即做出回应。他垂下眼眸,似乎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真的叹了口气。“所以说,即便要托付给毫不相关的他人,你也不愿意信我一次?”
——信你?
——就凭你那见鬼的“合二为一就是唯一”?
操无天光是想想就要窒息了。就以风微生目前表现出的封建大家长样儿,要是他信这种说法,怕是会被随便绑在哪儿往死里弄!他不歧视重口味,但前提是别臆想他当对象!
“若你不敢,”他果断地当做自己没听见,“那就算我徒儿不战而胜了。”
这当口的楼春山已经不想说什么了。被风微生当做完全的外人,算了;□□无天当做合格的挡箭牌,也算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微薄的希望,就是还能有运气活着听操无天讲清楚前因后果。
风微生的反应则是深深蹙眉,他似乎真的对操无天嘴里一口一个的“徒儿”相当过敏。但就在他张嘴之前,远处忽而传来轻而锐利的破空声。
这声音很耳熟,师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一只纯黑的鸟儿转瞬即至,身形轻巧,展开的翅膀却是削薄的金属,正是它的震动发出了声音。
“慈乌。”操无天盯着那只鸟乖顺地落在风微生伸出的掌心,暗自嘀咕了一句。
楼春山听见了,也看出来那不是真鸟。他远远地观察了它两秒钟,忽而意识到雁负水为什么会和风微生搭上关系——风微生显然是个隐藏的偃术师!
风微生很快就取出了机关鸟腹中的信件,读得也很快。他原本面色就不虞,读完愈发黑沉。
这种微妙的变化大概只有操无天看得最分明。他不免起了些好奇心,想知道谁写了信、信里又写了什么。
考虑到这只慈乌明显不是凡品,大概率是风微生留给微月门的人做联系用的。最可能的人选自然是代无穷,而代无穷会有的事情,怕不是也和楼春山脱不了干……
没等操无天想完,一条极细的白光忽而从风微生手边显出,寒铁锁链随之发出清脆声响。他想也不想地往边上一让,却又在这动作中意识到楼春山还在身侧,赶忙伸手去捞——
两人瞬间就换到了另一侧。
……搞什么鬼?风微生这算是偷袭吗?
操无天想骂人,然而白光一击不中,竟然跟着转弯了。他屏息凝神,在电光石火间让出了三四步,终于发现那线莹白其实是细小的雪粒,风微生正用内力驱使它。
这种玩意儿可不好躲,操无天暗自后怕,得亏自己记得捞徒弟,没搞出人命。一想到出人命,他就更小心了,干脆一手把楼春山揽怀里,腾出另一只手应对——
炎风遇寒雪,原本清冷干爽的空气中立即满溢潮湿。风微生于此地静心修炼数年,操无天也从未放松过练功,仍旧是平分秋色之象。然而操无天还要护着徒弟,渐渐就落了个只能守不能攻的境地。
因为这事儿发生得太过突然,楼春山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当两边过了十几招时,他已经糟心地意识到,他成了操无天的拖累。主线任务的命是不能随便丢的,他很清楚;但看着周围越来越密集的雪线,他不得不怀疑,再拖下去他们俩可能都有危险。
楼春山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出了正确决定。“师父,”他在凛冽的风声中凑近操无天耳侧悄声道,“放下徒儿就好了。”
“好个屁!”操无天直接骂了回去,也顾不上另一人近在咫尺的热气。便宜徒弟死了就是给游戏通关加难度,他才不允许这事儿在他眼皮底下发生!
楼春山没料到会得到一句粗口作为回复,完全不能和冷漠师父对上号,一时间有点懵。让他醒过神的是山脚附近隐约的蓝光,传送阵……
打不过就跑啊,师父!
但是,如果师父愿意跑的话,一早就跑了吧?
就在楼春山举棋不定的时候,脑后又是一道遽然的风声。他本能地往前倾,操无天也随之侧身;他的脸结结实实地贴在了对方温热的肩上,而那道白光恰巧击中了红铜鬼面的边缘——
系带开了,红铜面具重重跌进雪里;雪线随之消散,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地。
突然间变得风平浪静,楼春山惊异地回头。由于距离太近,嘴唇差点贴上自家师父的脸。
但操无天没注意。他正冲着不知何时站起来的红衣人怒吼:“你是疯了吗?”
风微生只是望着他们这边。好半晌,他忽地一笑,手脚锁链同时断开,还碎成了一截截。“来见我还戴着面具,这真的很不礼貌。”
所以你每个招数都冲着楼春山就是为了打掉我的面具?
操无天气得直瞪眼,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种不要脸。但风微生似乎也不需要回答:实际上,留下这句话后,他就飘然起身,朝另一个方向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