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过去大半载岁月,钟砚老先生却还是记得那让他一生悔恨的一天。
而且清晰无比。
甚至准确到年,月,日。
84年前。
在华夏五千年长河只算是短短一瞬。
可那却是一个华夏最屈辱,也是最具有骨气的一天。
那一天,国破山河。
那一天,国人觉醒。
一个国家都处于烈火焚烧摧毁飘摇的动荡。
可也从那一天起。
这个国家,诞生了许多让后人永远铭记的人物。
深吸了一口气,钟砚继续讲道:“当时,京城大乱,除了那些当兵的,城里人能跑的就跑,现金,金条,可比命都值钱。就连当时出门吃碗面,都不能赊账,必须看到现金。”
但是就算在那个时候。
师哥还是会受到很多驻军的邀请,前往华夏军营中进行唱戏,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罐头或者其他吃食。
话已至此。
钟砚的眼眶中浮现泪花。
“可后来,华夏的部队集中兵力进行防守,却还是败了。”
“城里面,进来了数不清的敌寇。”
“就连那些送给我们罐头吃的士兵,也都战死了,他们还让我们赶紧跑,离开京城。”
“我问师哥。”
“跑吗?”
“师哥说,往哪儿跑?这里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让给外邦这些畜牲?”
“我们不能,丢下了祖宗留给我们的家。”
说到最后,这个刚正的老先生,在此时早已泣不成声。
闻言。
苏晨默默为钟砚递过去了一张纸。
老先生接过纸,才继续讲道:
“自从京城沦陷,晚上,师哥便会偷偷带着我,四处寻找那些华夏士兵的尸体,带回来好好安葬。”
“白天,师哥就出去继续唱戏。”
“唱给谁听?”
“给满城的亡国百姓,给那些义军,给孤儿,给想听戏的每一个人唱!”
“可是,有一天,敌寇军区直接来了一个团的人,把整个戏院都包围了。”
“一个敌寇中军衔不低的鬼子,用军刀夹在了我的脖子上,问师哥。”
“听说啊,你是华夏京城最当红的戏子。”
钟砚说着话,抹了把泪水。
“我当时害怕的很。”
“问师哥,他们想干嘛?”
“师哥说,他们想听他唱戏。”
“只要师哥以后只为这些入侵者唱,那么,他和我干过的那些事情,便一笔勾销,还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师哥问我,怕死吗?”
“我说怕。”
“但是师哥告诉我,这戏,不能唱。”八壹中文網
他说。
“我要是唱,无面目见华夏祖宗于九泉下!”
“他的戏,是唱给华夏人听的!”
“我们的戏里,讲的是华夏的忠孝礼仪,能给百姓听,能给贵族听,能给士兵听,能给乞丐听,唯独,不能给敌寇听!”
“那个敌寇里的团长很生气,拿起刀就要砍师哥。”
“但是,他看到师哥的眼神,他犹豫了。”
“他把师哥关在了戏院里的后台一个衣柜里,不给吃,不给喝,要关师哥三天,让师哥想清楚。”
“三天后。”
“我被他们带着,去了戏院的后台,打开了那个被铁索锁起来的衣柜。”
说到这里。
钟砚终于止不住泪水。
大哭着继续说道。
“衣柜里,满柜的头发,是师哥的头发。”
“这三天里,他就这么用手,生生的扒光了自己的头发,满头都是血口子,师哥的脸上,衣服上,手上,都是血。”
“他离死,只差一口气。”
“他说,从那天开始,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戏子,而是一名和尚,和尚不问红尘,不入尘世,那个敌寇的团长气疯了,让人把师哥从衣柜里拎出来,直接拖出了戏院。”
钟砚咆哮大哭。
“我吓傻了,衣柜里都是师哥的头发,师哥就这么被他们拖走了。”
“我好恨啊。”
“要是当时,我能再有天分一点,再努力一点,名声再大一点……”
“来承受这一切的,就是我!”
“都怪我啊!”
听到这里,苏晨的心中升起一抹敬意。
戏子,一个和家国情怀亦近亦远的存在。
他的第二个委托背后,竟然有着这样一个故事。
等过了一会儿。
钟砚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原本垂危的身体也实在没有了力气。
他才缓缓地停止了哭泣。
“就这样,戏院慢慢的落到了我的手上。城里的人来了又走,京城也不再叫京城了,改了名字叫晋州。”
“我们国家也从动荡之中,变得强大了。”
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遗憾。
“现如今,人民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可是,再也没有人来听戏了。”
“再也没有人,来听戏剧里的那些忠孝礼仪。”
“我对不起师哥啊。”
“如果是师哥,师哥在的话,那么,我们戏院,也不会成了今天这样。”
“这些年,我也找了寻人公司,想要找到师哥的下落。”
“可是,自从那日师哥被敌寇拖走,就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
“我的时间,只剩四天了对吗?”
苏晨点了点头,倒也毫不掩饰。
这位钟砚老先生的内心,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只是,堂堂国粹,沦落如此,也让他唏嘘感慨。
当初钟砚师兄弟唱遍京城。
被人奉为座上宾。
更是用京剧游走在飘摇动荡的京城乱世,鼓舞着山河破碎的华夏之辈。
而当敌寇想要听他们唱戏时。
却是宁愿以拔光头发的方式,出家成为和尚,拒绝唱戏。
这份大义。
远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时过境迁。
这样的国粹瑰宝,反而没有了人来听。
甚至沦落到戏剧院要被拆了的下场。
苏晨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四天时间,让你帮我找到师哥,实在太难了……”钟砚看到苏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误以为是没有了希望。
挣扎着站起了身来。
果然,这件事,都过去了几十年,太难了。
“打扰了。”
他瘦弱的身体朝着苏晨鞠了一躬,就在这时,苏晨突然起身,整理了下长袍道:“老先生,留步。”
接着。
他看向钟砚。
“两天,给我两天时间,只要你的师哥还活着,我便会给你找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