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浊酒，两个酒杯，一盘青菜，烛光摇曳。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沉默片刻，风闻子拿起桌上酒杯轻轻喝了一口，这才将一直尘封在心底的往事说了出来。世上修行之人，无一没有正道成仙的野心，可是最终能够证道之人也就寥寥无几，无数人单单在聚灵境就已耗费毕生的精力也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这不仅看的是修道之人的资质，机缘，天时都是缺一不可。曾经的风闻子，即便是天资卓越之辈，在他的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只因为他六岁便是通脉境，登堂入室，十岁踏入聚灵境，十七岁稳固在筑基境，达到大圆满，在家乡青禹洲，被誉为五百年间唯一可以在二十岁前结成金丹的天才。最终风闻子也不负众望，在二十岁的时侯终于让他触摸到金丹境的瓶颈，迎来了金丹境的雷劫，而就在他雷劫之地，一个小女孩贸然踏足雷池，被天雷误认为觊觎天道的逆天之徒，那时候风闻子如果能够停下渡劫小女孩还可以救下，但是他自己也将受到反噬，或许一辈子也难以结成金丹，最终，风闻子也没有停下，而小女孩也被天雷劈死。风闻子虽然结成金丹，但是小女孩的死却成了他的心魔，从那时起心境一天天的倒退，数十年过去了，也没能让他释怀，对于修行者而言，心境犹如自己大道的支撑，道心崩碎，也就空有一副躯体，到如今虽有金丹的境界，但是能发挥出的实力已是远远不及。“大道之玄，昭昭天命。你我修行，本就是以人身对抗天命，想要参悟，何其艰难。”
“如今想来，当初的女孩因我而死，却终无法因我而生，就算成仙又能如何？”
风闻子叹息一声，再将酒杯倒满。“师父，你后边说的这些意境就稍微有点高了，弟子虽然有点明白，但是还不能完全明白，其实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风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魔已经生成又怎能是这么容易说消就消的？“即千金一卦，仍不解前尘！”
已带三分醉意。李知觉想起来一事，询问道：“那师父你现在算起来依旧是金丹境？”
风闻子思索后点点头。李知觉顿时有些气愤道：“那上次在红烛镇被别人堵在巷子里你都不还手？故意看着弟子挨揍？”
老者斜坐在凳子上，眯着眼故意打趣道：“一着急忘了！”
......“师父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曾经我好歹也算是一个天才，虽然比不上师傅如此天资卓绝，但好歹也是一个数十年不出世的天才，只不过如今出了事......不过等哪天寻出了根由，那境界岂不是噌噌往上涨？”
风闻子冷哼一声，“那是曾经，天资卓绝之辈可没你这么懒的，你的境界不在心结，大千世界，千奇百怪，说不定是由哪一方的原因所耽搁，不过你依旧可走武夫一途，也不是没有武夫一身横练到极致，称霸一方。”
李知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说道：“称霸一方也就算了，够让我回去报仇就行了。”
风闻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这个样子，回去送死？你连人家的山门都进不去，更别谈报仇，何时等你踏足六品武夫的境界，才勉强有与之对立的条件，这也只能保证你有逃命的本事。”
并非是李知觉当真慵懒，自知修行真的无望以后便开始修炼体魄，后天修炼已过了最好的年龄，尤其是筋骨已经成型，再想踏足已是难如登天，尤其是那锻骨之痛，就连风闻子都于心不忍，没想到在经历了三次的昏厥以后被少年挺了过来，不过那次以后，少年也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就连手指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两年的时间里便是二品武夫的境界，已相当于聚灵境了，在风闻子的心里这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可是武夫一途却比修行难上百倍不止，越往后便更加艰难，他也不清楚该如何教导。李知觉修炼的还是风闻子以前机缘得来的一本拳谱，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创，品阶如何，师徒二人云游四方，更不是山上门派那般有诸多秘籍，只能全靠自身毅力，按风闻子打趣的话说这也算是天地间最稳定的路径，返璞归真。有时风闻子感觉亏欠了这个徒弟，直言真要去山上为他谋个客卿当当，不过却被李知觉给岔开了，玩笑道：“若是门派的长老相中了咱师徒俩，硬要咱俩给他当弟子，那到时候我是喊你师父还是师兄啊？还是跟着师父洒脱自在。”
在李知觉的心里，对于这个将他捡来的师父，早就已经当成是父亲一样的角色，他也不愿意看到师父为了自己去寄人篱下。等到一壶酒尽，李知觉盘腿坐在床上，又重新开始修炼起来，他依旧不死心，哪怕十年间每天都是如此，他也没想过要放弃，万一那天就行呢？他总是这样期许着。对于拳法，他也没有耽搁，风闻子曾经倾其所有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副重达百斤的千斤坠，手臂，双腿，就连身上也都被他每天贴身穿着，现如今这些穿在身上他也能来去自如。只有穿过灰蒙山下能到达下一个镇子，为了方便李知觉练拳，师徒二人大多数只走林间小路。李知觉在林间摆开拳架，深深吐纳一口气，脚下三步作起手式，随着每一步都跨出，拳掌变换，在他的胸口噼啪作响，仿佛豆子在锅中炸裂的声音，喉咙间有虎啸般低沉的嗓音，三步跨出，掌心火热，瞬间变掌为拳，直直打出，在离树干仅有三寸之处停下，拳风刚烈，仅凭拳上拳罡，竟将身前碗口粗细的树干打的摇摆晃动。一拳收手，李知觉微微有些懊恼，很不满意。师父给的这本拳谱并无名字，在第一页之上潦草写着‘习我洛某之拳法，自当摒弃万念，拳法之外，再无他物，拳罡所至，仙人避退。’而这拳法的第一式，如今就算是他这二品武夫的实力，也只仅仅达到这般效果，第二式以他如今的实力都无法牵动其气机，更别谈发挥出威力，这拳法当真是古怪之极，而创造这本拳法的洛姓武夫竟是一样的古怪，留下拳法，却并不告诫后人该如何修炼，口气不小，仙人避退，如今树都不退，也不知道这本书是真是假。因为树木茂盛的缘故，前日下的雨，现在林间的路上依然有些泥泞，所以师徒俩走的格外缓慢，风闻子也不着急，自己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让李知觉慢慢的钻研那本拳法。谁不是摸石头过河？就在此时，一声虎啸传出，声音震慑山野，李知觉闻声驻足，心里越跃跃欲试，，想要试试自己的拳法，每天对着树干练拳早就腻了，山中多精魅，以前他或许还能忌惮几分，如今打不过就把老头搬出去，就算瘦死的骆驼那也比马大。还不等少年上前，就见林中草丛猛然窜出椅子庞然大物，身长丈余，通体斑黄，不等李知觉仔细去看，此物一个跳跃便来到李知觉身前，在他跳起的一刻，李知觉感觉半边的视野都被它给挡住了，眼前漆黑，不过它在李知觉身前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且径直绕过两人跳跑了过去。留下李知觉一脸错愕，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风闻子便来到跟前，提醒道：“这不是冲我们来的，像是在逃命。”
“逃命？”
这丈余老虎已经算是这林中的霸王了，还能有什么凶兽更能让它这般逃命？顺着师父的视线，在深处的草丛此时窸窣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并不时传出树木断裂声，林深处的草丛也急速的抖动起来，突然一条黑色巨蟒探出头来，等到它完全探起头颅，李知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这老虎要如此慌乱的逃命，只见这条巨蟒不住地吐着蛇信，那颗硕大的头颅宛如水缸般大小，扭动着十数丈的身子缓缓上前，它那尾巴每扫一下便有一棵碗口粗的树木折断，咔嚓声不绝于耳。这每一下都好像打在李知觉的心里，砰砰作响。风闻子低声说道：“去，拿它练练手。”
李知觉身体僵直突然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又回味一便才瞪大了双眼，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没说错吧？风闻子继续说道：“虽说我对练拳是外门，但是也听过拳开万难，试一下，看这根底，也就相当聚灵境界，不要紧。”
黑蛇看了眼低声细语的两人，竟然缓缓咧开了嘴巴，白色的液体在口中滴滴答答。见状这更让李知觉心中吃惊，“这条畜生能听懂人话？”
李知觉感觉畜牲这句话好像激怒了它。黑蛇嘶吼一声，声音虽然嘶哑，不过这哪里是蛇能发出的声音，像极了声音沙哑之人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声音低沉而又刺耳。风闻子顺势后撤，一个闪跃跳到数丈之外。黑蛇目光盯上了李知觉，眼神玩味，好像不着急要吃他。李知觉被这种眼神看的发毛，沉吸一口气，脚下后撤半步，顺势拉开拳法架势。心中流露出的一丝恐慌也被他压了下去，李知觉心里清楚，在这个通了灵性的畜生面前，哪怕展现出一丝的畏惧都会被它抓住，一退再退，那他的心性便会一蹶不振。也并非是李知觉真就怕了这条黑蛇，师徒二人这些年在一些山间林处碰上不少山野精怪，只不过这条黑蛇大的实在超乎李知觉的想像，不免让李知觉吃惊。当二者目光对视在一起的时候，黑蛇率先攻击，硕大的头颅直直向着李知觉砸来。武夫对敌，尤胜在一个势字。李知觉一直屏气凝神，在黑蛇头颅还没靠近的时候，他脚下发力，骤然三步跨出，拳头硬接下黑蛇的一撞，黑蛇脑袋轰隆一声，黑蛇脑袋竟被这一拳给打退回去，而李知觉的身形也向后一个踉跄，勉强稳住倒退的身躯，脚下一踏，顺势又一个前冲，趁黑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机，奋力起跳，势大力沉的一击从上砸在大蛇头顶之上，水缸大的蛇头顿时被砸在地上。这一下好像被打散了架子，趴在地上探不起头颅。暂居上风的李知觉信心大增，想要乘胜追击。此时远处的风闻子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还是年轻了些！”
霎时间滚筒似的蛇尾一扫而出，李知觉来不及躲闪，被打在腰上倒飞出去，直至撞在数丈外的树干才停了下来，李知觉的嘴角溢出鲜血。“好一条畜牲，竟然还知道迷惑别人！”
黑蛇这才晃了晃脑袋，猩红的舌头上下摆动，犹如人拳头般大小的眼珠瞳孔收缩，好像人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冲着李知觉嘶叫一声，意思就像是嘲笑李知觉竟然被它戏耍了一通。古人常说，‘三分学的人笑，七分尚欠人身。’如今这条黑蛇已然有了心智，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成功，这条黑蛇少说经历了三四百年的岁月才成就如今的光景，只不过此处并非深林，又是入山的关口，按理说该在神深山老林间寻一处灵蕴充沛之地修行才对，怎会冒着被此地修士发现的风险来到这里？李知觉捂着胸膛，强忍着勉强站起身来，一身战意不减反增，咽下喉咙间滚烫的鲜血，倒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随后脚下向着旁边滑去，堪堪躲过黑蛇猛砸过来的蛇尾，大地都为之一震，李知觉眼疾手快，乘机快步向前，眼睛直直望向蛇头下方，那一片被漆黑鳞甲包裹住的地方，有一处格外显眼。打蛇打七寸。然而远处的风闻子眉头一皱。就在李知觉靠近的时候，原本匍匐在地的蛇头竟然高高跃起，围着李知觉迅速盘绕两圈，在李知觉回神的瞬间，就已被包裹在黑蛇身躯之中。李知觉双手护在胸前，硕大的鳞片犹如铁器，随着黑蛇身躯的一点点的收紧在不断蠕动，摩擦间的滋吖声不绝于耳。蛇头在李知觉的上方来回晃动，到如今它才想品尝一下美味。在它张开大嘴就要将李知觉吞下的时候，黑蛇的身躯顿时僵住，瞳孔收缩，也顾不得嘴下的美味，退到一旁全身收缩起来，只因为在刚才的一瞬间，天生的感观让它察觉到一丝的危险，而就来自身前的一直被忽视的老者。此时在黑蛇眼里都懒的吃的老头，身前正悬浮着三根竹签，围绕着盘旋。已经开窍的黑蛇有些迷惑的看着老者，敏锐的察觉到老者的不简单，感觉悬浮其身前打断三根竹签气机凶悍，随后缓缓松开身子放开李知觉，脑袋低垂，变得温顺起来，这一次也绝不是在假装。以气御物，也只有金丹境才用的出来，它虽然不知道金丹境，但是它知道会不会死。李知觉快步走上前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上下打量一番，看着师父意气风发，说道：“师父家底都用光了，不算卦了？”
风闻子白了他一眼，又找到些高人风范说道：“不打紧，都是些下下签。”
“得嘞！”
仅仅在这一瞬间，攻守之势转换。李知觉恨此刻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一拳又打不死它。这畜牲认怂倒是挺快，眼见遇上更厉害的直接窝在一旁，想必它也知道逃也逃不出去。回过头来看向师父，询问道：“师父咱们今日为民除害？想必来往进山的百姓没少葬送在他的肚子里。”
能够听懂人言的黑蛇随即使劲摇晃起脑袋，恨不能人言，只好整条身子趴在地上，示意身后的密林。老者心中明白，眯着眼笑道：“就算没有吃过人又如何，今日如果换做旁人，恐怕也早已被你吞进肚子里，又怎么能让我们放了你？”
笑语间，竹签停下，矛头对准黑蛇的头颅。一股无形的威亚围绕在黑蛇的周围，令它退无可退，浑身颤抖。随后黑蛇身躯拧转，小心翼翼的向着二人嘶叫一声，又冲着密林拱了拱脑袋。风闻子皱了皱眉头，问道：“它是想带我们进去？”
“进去干嘛？蛇窝呗，难道想引我们进去然后群殴我们？”
风闻子打消徒弟的顾虑，说道：“咱们就跟它走一趟看看，到底能有什么事！就算是蛇窝也不怕。”
说完大袖一挥，三根竹签顺势进入袖中，就在黑蛇稍稍放下心来的一刻，只见风闻子一指点出，一道光芒进入黑蛇的头颅，转瞬间黑蛇身躯拧动，嘴中不住的嘶吼，到最后痛苦地蜷缩在一团。“这就算是一个警告，希望你别动其他心思，修道不易。”
缓过劲来的黑蛇点了点脑袋，刚才好像用掉了它大半的力气，再无刚才的风采，虚弱的向着密林爬去。跟在身后的李知觉不明所以，小声的问道：“师父刚才你用的的是什么手段？”
风闻子解释道：“在这些通灵的精怪脑袋里都有一个灵核，这就像是寻常人的心脏，修道之人的丹田一般，原本这条蛇的命脉是七寸，当它通灵之后便在脑袋之中形成灵核，命脉也随之改变，所以当时你就算打中它的七寸也没有什么影响，刚才那一下是在它的灵核中留下一丝气机，让它别耍花样罢了，否则让它死也不过一念之间。”
看出李知觉的疑惑，风闻子随即又说道：“寻常的外力就算是打在他的脑袋上也很难对它的灵核造成伤害，除非你如今有了三品武夫的实力，或许能让它忌惮几分，现如今，就相当于它的命已经攥在我们手里，这也不能怪我们心狠手辣，万事总得保险起见。”
李知觉点点头，默默将这些都记在心里。越往里走，野兽吼叫之声不绝于耳，有黑蛇开路，一路上好走不少，在这密林之中黑蛇算是霸主般的存在，山林间的野兽都唯恐避之不及，纵然发现二人也不敢上前。这片山林恐怕千百年也少有人踏足此处，树木参天，遮天蔽日，师徒二人大概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当走出这片茂密的丛林，一道高达百丈的瀑布赫然浮现在眼前，垂挂在山崖之上，砸在岩石上激起漫天的雾气，瀑布之下，便是一处绿潭，雾气萦绕。灵气充沛，风闻子都不觉舒展了一下筋骨，此地当真是一处修炼的绝佳之地。黑蛇轻轻嘶叫一声，引二人来到崖下。李知觉不明所以，风闻子手指过去这才发现端倪。在瀑布之后，想不到竟别有洞天，还藏有一处洞穴。黑蛇入水，从瀑布下游曳进去。等到师徒二人进去洞穴之后风闻子一眼看到洞中一物，不禁惊呼。“龙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