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按照规矩三日的集会也令这个小镇热闹起来。小镇是不大,却也是这方圆三十里之内唯一热闹点镇子了,只因为这镇子临近灰蒙山的缘故,而这灰蒙山又是这数百里范围中最大的山峰。每逢节日,总会有诸多香客来这里祈福还愿。土地神,山神娘娘,道家天尊,香火鼎盛。灰蒙山高近千丈,传说千年之前此山中有一黑潭,内有妖龙作祟,祸害此地终年无雨,大旱连年,民不聊生,后来有一背琴的侠士,名叫秦高,游历到这里看到妖龙肆虐,涂炭生灵,决定要在这里擒拿妖龙,他独自潜入潭底与妖龙缠斗,将那所背的木琴留在了一处名为白云岩的峭壁之下。一连数日,修士与妖龙无一出潭,众人觉得修士与妖龙已同归于尽,再无生机,感动于修士的付出便在山下为他修祠立碑,以此纪念这位侠士,却不料在修成祠堂立下碑文之日天地变色,狂风暴雨大作,龙潭水面出现一片旋涡,随后掀起滔天巨浪,只见多日未见的秦高乘龙而出,伴着暴雨龙鸣,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成仙飞升而去。从此之后,不少修士闻声而来,在此开山立派,香火茂盛。---------集市上一个少年站在一个包子铺外,掂了掂手里今日挣来的铜钱,叹了口气,吆呼了声在店里忙碌的老板,“老板,包子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闻言擦着手走了出来,瞥了眼这个穿着略带寒酸的少年,伸手敲了敲吊着的价格牌子,“五文钱一个,不讲价。”
少年咬了咬嘴唇,低声试探着说道:“别的地方才卖两文钱......”老板看了眼少年,不耐烦地说道:“就五文钱,爱买就买,别的地方便宜就去别的地方买,别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看着路上络绎不绝的人,老板已经开始想要赶这个少年走。这么多的人可不缺这个寒酸少年一个,讲价?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老板没个好脸色的挥着掸子赶着苍蝇。“没这个集会就你这脸色卖两文钱都没人搭理你!”
少年看着老板的脸色低声嘟囔。“来五个!”
随后少年再从兜里摸出十文钱,一并放在了桌上。心里叹息一声,得,白忙活了半天,还搭进去十文钱。------少年来到小桥边,在这摆着个算命摊子,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个签筒,轻轻摇晃,一遍嘴里碎碎念,一边闭着眼摇头晃脑。“一手算阴阳,一筒握乾坤,预知身前事,灾祸不沾身,诚者一文钱,一言一黄金,想看姻缘事,问我红老君......”少年蹑手蹑脚来到老人身前,将手里的包子递到老人鼻前,伸手扇了扇,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闻着扑鼻的香味,老人抽了抽鼻子,嘴里的嘟囔戛然而止,轻轻睁开一只眼睛,瞟见少年手里托在眼前的包子,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头上,佯怒道:“臭小子,找打!”
少年嘿嘿一笑,挑眉道:“猜猜?”
老人轻笑,拿起桌上的戒尺挑着少年的手又往自己鼻子前凑了凑,挨个闻了闻,“两个猪肉芹菜,三个白菜豆腐!”
看着少年点头伸出大拇指,老人戒尺轻轻打在少年头上,笑道:“就你还想考你师父,老子早在街口就闻出来了。”
少年撇撇嘴,不相信的戏谑道:“下回我跑一里地再让你闻,闻不出来不许吃啊!”
老人给少年拨了两个肉的又拨了一个素的,随口问道:“多少钱一个?”
少年也不跟老人客气,拿起包子在旁边找了个石头垫在了屁股下,一手啃着包子,另一只手摊开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老人见状又拿起戒尺作势要打,少年早就心知如此,屁股一挪闪到一边。老人心疼道:“怎么不去抢啊?”
少年嘴里塞着包子鼓鼓的嘟囔道:“这边包子就是贵,再说了这几天天天吃馒头,都吃腻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这几天下来,因为没遇上几个师父口中所说的大鱼,也没挣上几文钱,节衣缩食吃了好几天的馒头,让少年现在想到馒头就恶心。老人想要说什么,转而闭嘴,叹了口气。“快吃吧,吃完收拾下咱们去下个镇子。”
闻言少年抬起头,不解问道:“咱们不是刚来么?在一个地方都是钓几条大鱼再卷铺盖跑路啊。”
街上人来人往,老人使劲给少年使眼色,咳嗽着生怕他太大声吓跑了下一个有缘的人。老人叹息一声,俯身轻声说道:“近庙欺神听说过没有,越靠近这种仙山附近越是不相信我们这种无根游士,在这耗个三天还不如趁早赶下一个镇子。”
少年边吃边沉思着点点头。说的也是,来这半天了,任凭他怎样招揽生意都不如以往那般留得住人,家里稍有事情的他打脸就能瞧得出来,不管他怎样软硬兼施,可这些人就是不来,顶多花上一文钱来听听就走,或者都赶着去山底下烧香去了,笑着说庙里更灵。这么些年,少年跟着这老者相依为命,老头摆摊算命,少年当托在旁边旁敲侧击的吆喝,师徒俩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挣够了钱就换去下一个地方,按老头的话说就是钓出来的鱼多了,看鱼的人就该惊醒了。起先少年不明白,直到在一个小镇边上,师徒二人那几天赚的盆满钵满,就在要收拾跑路的时候,师徒二人被人堵在了巷子里,,挣得银子也被尽数抢走了,还一直给人赶出了镇子。事后才明白原来当时有一个大户人家是那些人嘴里的肥肉,被师徒俩给抢了去,白白赚了二十两银子,这伙在此地扎根的修士自然气不过,想要挣了钱就跑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从此以后,师徒俩在一个地方逗留点时间都不会太长,以免被别人知道是他们抢了生意。只不过今日没挣着钱还搭进去十文钱,这让一文钱都得算计着花的少年有些气不过。少年心里盘算着,过日子,娶媳妇,给老头养老......这让少年摇了摇头,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哪里才是个头啊。几日是真的馋了,下不为例。老人嘴角轻笑着摇晃着身子,假装没有看见少年的模样。吃完了包子,少年又嘬了嘬手指头上的油水,而后悄悄凑近到老人身边,小声问道:“师父,你说这里人为什么宁愿花更多的钱烧香也不愿意算一下?”
老头咽下包子,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轻声说道:“穷算命,富烧香,无病无灾心不慌,你看如此熙熙攘攘的人,哪个心底没有大大小小的心思?只不过长久以来这里人更相信这里的祠庙,你这一路上在旁处可见过算命的?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些算命的都跟庙祝商量好了,都摆在了庙里,想算命的也就都去了那里。”
“听说这山上就有一个仙家门派,好像叫什么全真门的,就是在那个传说中秦高曾修炼过的洞府开山立派,承其音律,就是不知道里面实力如何,师父你这聚灵境界能不能进去混个客卿啥的,这样咱们还愁这两三文钱?”
老者一听少年这好似牢骚的话语,顿了顿,笑道:“我辈洒脱天地间,如何寄人篱下讨那半两俸禄?大千世界不够你这小子看的?”
少年嘟囔着嘴,“那你以后可不能再计较我多花这几文钱的银子?就冲您这两句话,晚上咱们不得买只烧鸡犒劳犒劳咱师徒俩的五脏庙?”
“不娶媳妇了?”少年抬起脸嘻嘻笑道:“还早着呢,再说师父都还单着做徒弟也不急。”
老头给气笑了,“你这臭小子。”
“算命的!算不算姻缘啊?”
正巧此时来了两个芳龄女子,驻足在摊子前,开口的是那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四下打量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至于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懒得多看一眼。少年一双眼睛却都在那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身上,鹅蛋脸胖,青丝垂鬓,红唇玉齿,看的少年悄悄咽了口口水,在这待了半天看人来人往,少年觉得只有眼前这个女子最是漂亮,按世俗说法也得有七八分的姿色了,这算是少年见过的排得上的了,更高的,在少年心里也只有山上仙子能算得上。老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拿过签筒晃了晃,开口说道:“算,实不相瞒二位小姐老道算的最准的就是姻缘了,江湖人称红老君,就是说老道的,算过的就没人说老道算的不准的。”
丫鬟看着老者,心里也为老者那一声小姐暗自高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比庙里看相的张道长怎么样?”
老头捋了把胡须,笑道:“那是老道同门师兄!”
丫鬟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拉长了嗓音说道:“吆,那可不像,看你的模样都够当他爹了。”
老头顿时板起脸,嗔怒道:“小姐说话好无规矩,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怎可凭年龄辨高低?我师兄修的是驻颜长生路,老道修的是命理天道,大不相同哩。”
在一旁未说话的小姐也出声斥责了一声丫鬟,面带歉意说道:“丫鬟无理,道长不要生气。”
老者故作高深点点头,继续说道:“看小姐面相富贵,必是大家闺秀,不过却有琐事缠身,来,不如让老道为小姐算算,不准的话分文不取。”
“我说你可别蒙骗我们啊,不然不给你钱还没你好果子吃的。”
丫鬟在一旁压阵说道。“那是自然”说着老头使劲咳嗽一声,提醒身边少年。少年这才回过神来,开口打断道:“哎,还没给我算完呢,我前十四年给我算出来了,我以后的呢?”
老者老神在在的模样,俯身与少年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少年顿时喜笑颜开,起身给老者作揖,“道长真是活神仙,料事如神,我现在就回去按道长说的办。”
随后少年在身上左摸摸右掏掏,将身上的散碎铜板都一股脑搁在了桌上。道长忙不迭说道:“给多了,给多了。”
少年依旧推辞,诚恳说道:“道长料事如神,剩下的就当给道长的答谢。”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跑了,看样子是立马回家操办去了。少年进了一个巷子里,找了个干净的阴凉地方,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剩下的就看师父的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回到了摊子旁,笑嘻嘻说道:“师父这回挣了多少?”
老者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大锭银子,在袖子前一晃,然后又摸出一锭。少年顿时喜笑颜开。老者回过神来,催促少年一声,开始收拾摊子,少年也帮着忙活。今晚的烧鸡有着落了,再不走鸡骨头都捞不着。······八月的雨说来就来,还不待师徒二人收拾完,天空阴云密布,转瞬间细细的小雨就下了起来。师徒二人买了烧鸡,又给师父打满一葫芦酒,师徒二人冒雨跑到一处破败的小庙避雨,师徒二人多少年每到一处极少住客栈,草草寻个庙宇住的也算自在。按老者的话说,便是‘小庙破庙,都是佛门仙人的故宅,更应该自在。’以前小的时候住在庙里少年看着庙里摆放的怒目金刚,心里害怕,晚上撒尿都要变着法子叫老头起来陪自己一块,不是说看着刚才有野鸡想抓野鸡打牙祭,就是说肚子吃坏了要寻郎中看看,然后路上借机草丛里蹲一会就回来了,老者心知肚明,也就由着他折腾自己。今夜没了满月,少年便在院子里找了点没被雨水浸透的干柴,在庙里腾出个空地点了个柴火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少年坐下就开始发牢骚,“这个庙是真破。”
还没说完脑袋上便被师父打了一下,“告诉你多少次了,言语有灵,庙小也避风雨。”
随后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少年,向神像那边摇了摇,少年心领神会,拿着鸡腿来到金刚神像前,放在了它脚下唯一一个碗里,诚心拜了拜。这让少年也有些不明白,都说佛门不沾荤腥,怎么都是大鱼大肉的供着?老者又将另一个鸡腿递到少年手里,自己则撕下一小块鸡肉,靠着供桌,翘着腿,一块鸡肉一口酒,听着外边稀稀落落的雨声,好不惬意。不知不觉间,天色愈发昏暗,而外面的雨却没有丝毫减小的意思。老者转头看了眼还在啃鸡骨头的少年,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在少年面前,嗤笑道:“瞧你没出息的样子,一只鸡差不多都让你吃了,吃完赶紧过去修炼去。”
少年还是口有余味,回味无穷,拍了拍肚子,好久可没犒劳自己这五脏庙了,今天真是好好过了回嘴瘾,看了眼院子里一条闻着味过来的野狗,将地上鸡骨头一一丢了过去,伸了个懒腰,这才回过师父的话,嘿嘿笑着说道:“你老人家走南闯北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跟徒弟抢东西吃,青柳镇的王大娘怎么说过的?现在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这老东西还有几天到活头啊?”
少年越说越嬉皮笑脸往前凑。老者满脸不耐烦,捡起地上的稻草当戒尺就扔了过去,不痛不痒。“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师父说话呢!”
少年抽回身子,委屈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王大娘说的。”
听到少年嘴里所说的王大娘就一阵头疼,这王大娘倒真是个十足的好人,见师徒二人风餐露宿,好心让师徒留下借宿,还好酒好菜招待,只不过就是对自己‘太好’了点,让师徒二人提心吊胆了一夜就收拾东西落荒而逃,还被少年嘴上惦记了许久。老者看向整日没个正行的徒弟,气道:“赶紧修炼,多少年了还在通脉境界,毫无长进,我以后养老还能指望你?”
少年盘腿坐下,鼓气沉声,下定决心说道:“师父您就等着看,我今天晚上非得给您突破到聚灵境界不可,让您看看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人给他这句话气笑,喝了口酒差点喷出来“就你这句话说了八百遍了,但凡争点气也不至于十年了屁点动静没有,就算生个孩子也没你这么费劲。”
少年听惯了也不生气,按照师父的功法,一点一点修炼起来。逐渐进入状态以后,少年明显感觉到天地灵气人体,顺着经脉一点点流淌到自己的奇经八脉,一个小周天之后,灵气汇入丹田,丹田之中顿时温热起来,少年心中小小窃喜,不料片刻以后,丹田之中的灵气如自己预料中的一般,四散全无......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多年的时间,七岁的时候便打通奇经八脉,进入通脉境界,被誉为修仙奇才,家族也引以为荣,只是一场灾祸以后,一切都变了,少年修行路上也从此停顿不前,多年时间没有半点进步,以前感觉唾手可得的境界如今让他可望而不可即,令他百思不解。半夜,天上的雨小了许多却也依旧下着,夜色愈是暗无边际。老者手中葫芦里的酒已经见底,老人已看着酒气上头,走起来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走到门口,院子里面久无人打扫,现如今已是杂草丛生,半人高的杂草布满院子,老人摇摇晃晃,似乎是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只是此时老人好似没注意到一旁的杂草丛里,一双眼睛里透着血红光芒,只不过他并未看向老者,而是盯着庙里打坐的少年。等到老者进入草丛以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移动到门口,借着火光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下午啃食鸡骨的野狗,那血红的光芒正是它的眼睛,渗人至极。它舔了舔嘴唇,凶光毕现,就在它要扑向少年的一刻身后一柄戒尺横扫而过,正中狗头,将野狗拍飞到墙根下。“畜生!不珍惜天道施恩,开了心智却要害人性命”野狗知道打不过便要跳墙逃走,不料这时一道寒芒略来,将野狗穿过头颅钉死在墙壁之上。这时门口缓缓走来一个撑伞的青年,面容俊冷,一袭白色长袍。将长剑从墙上取下,这才打量了一眼老者,打了个道门稽首,开口说道:“在下全真门下弟子,奉命下山除妖,多谢帮忙。”
老者回了一揖,摆摆手道:“修行路上,都算同道中人,哪有帮忙一说,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修士的责任。”
说着打了个寒颤,“阁下要不嫌弃,就来庙里一坐,避避雨?”
青年看了眼庙内打坐的少年,开口说道:“不打扰了,后会有期。”
就在青年转身的一刻,又回过头说道:“有机会可到全真门做客,在下林英。”
“风闻子!”
老者闻言意味深长笑了笑,至于做客就算了吧,在别人的地头抢了别人的生意,再去别人门下吃饭,他就算是脸皮厚可也没到这个程度。林英自然不清楚风闻子心中所想,长剑入鞘,转身走了出去。回到庙内的老者,回到供桌旁坐下,伸手拿起碗里的鸡腿,一口啃了下去,再看徒弟就瞧见后者不自觉的咂巴了两下嘴,心知徒弟分神,恨铁不成钢的师父伸手一巴掌招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