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颖已经走到了餐台那边。
子舟又已变成了一个人，吃着蛋糕，喝着酒，四处望望，却一副没在意那边的样子。
见到她过来，也只一笑，挑眉道：“说完了？”
蒋颖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刚才的情绪已不见端倪。
“那就跳舞去吧，你会跳舞吗？”子舟将杯子放下，又提议道。
蒋颖愣了一下，随即又应道：“会啊。”
她在大学时候学过，后来嫁入沈家，也曾花了一番精力，只是后来从未派上用场。
子舟已经伸出了手，颇为绅士。
蒋颖上前一步，一手放入他的掌心，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眼里满是笑意。
子舟的另一只手也已抚住她的腰，她的后背完美展露，他也只是轻叩腰间，不曾逾越。
四目相对，各自笑得简单又纯粹。
乐声起，裙摆开始摇曳。蒋颖的舞步自然优美，旋转间，身姿修长纤细，曼妙非常。
……
厅后的房间里，沈明铮坐在沙发里，却是半天没有开口。许怀深坐在对面，只是兀自说着。
“沈老弟今日能来，真的让我很意外啊。当初韩律师过来找我，我还真是吓一跳呢，谁不知道韩律师是你沈老弟身边的人啊。至于当时呢，也真不是我拿乔，只是那幅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至于珍贵的原因呢，刚才我也略有提及，想必沈老弟你也有所了解了。当时就想着和沈老弟见个面，好好把其中的原因解释清楚，所以就给沈老弟发了请柬。也想着要是沈老弟不肯赏脸呢，我再登门拜访，总归是要跟沈老弟说清楚的，以免伤了和气，没想到今日，沈老弟竟然来了。看起来，沈老弟对那幅画真的非常重视啊……”
许怀深语气略微激动，虽然他也是身价不菲，但与沈氏相比，到底差了一个等级。
沈明铮听着，始终没有应对，眼神却很沉静。
他确实是为了那幅画来的。先是让阿民出面商谈买下，谁知却被试探出背后的他，然后就是婉言拒绝，再又奉上请柬。
这点心思他如何不懂，许怀深从前在东南亚发展，如今却想在广府扎下根，他不缺钱，却缺人脉，于是广泛结交，四处结下善缘。而若能与沈氏搭上关系，就无异于开辟下一条终南捷径，他又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浸淫商场十数载，许怀深是个再圆滑不过的老狐狸，他又如何没有看透这些弯弯绕绕。
只是明知是以退为进的招数，他却也只能顺势跟下。
因为他要那幅画，就算他曾经一度无法触及，他也不想让它到了别人手里。
这是她第一幅传出去的画，也是她身边唯一一个带有那栋别墅印记的东西。
不自禁地，他又回到了那一个个深夜，他回到别墅，推开那扇门，走到这幅画前。他看着画中的少女，从她的眼中，一点点感受着她的悲伤绝望。
感受到最后，他再不敢多望一眼。
于她来说，沈家只怕如同一个牢笼，纵使绚烂光华，也终不是她心中向往……
“沈老弟？沈老弟？”
耳畔传来声音，沈明铮回转，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敛神垂眸，所有的一切瞬间隐匿。他又变成了那个冰冷疏离的沈明铮，无人可以窥破心房。
许怀深也不曾点破，只是又接着说道：“原本我是实在舍不得的，可是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沈老弟这么重视这幅画，我也就忍痛割爱吧。毕竟斯人已逝，我的女儿也已经回不来了，还是不要太过惦念，让她好好安息吧……”说到最后，又叹惋一声。
这已是既定的结局，沈明铮听完，却只是淡淡道：“那就多谢许总成全了，他日我定当备下重礼。”
“诶，别这么说，不过一幅画而已，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许怀深却只是笑着推脱，随即又道，“明日我就派人把画送到你的府上”。
“多谢许总。”说着，沈明铮已经站起。
“时间还早，沈老弟还请多玩会，好让老哥哥我好好招待一番……”许怀深也已跟着走了出去。
走出过道，便是大厅，灯光璀璨，欢声笑语。
舞池里的人在跳舞，舒缓的曲调，谱写着柔情。沈明铮走了几步，又顿下。
有一对男女跳着舞，吸引了一众目光。
他是优雅的，绅士的，眼睛明亮，始终带着笑；而她是曼妙的，舒展的，轻笑间与之相契合的。
她是美的，即使悄然站立，也依然脱颖而出。
沈明铮的视线从她的美背滑下，落至放在她细腰上的那只手上，嘴唇终于抿动。
子舟一个跨步，蒋颖又已旋转过来。她为子舟的浮夸而发笑，目光流转时，触及远处站着的那人视线，却又一下收敛了笑容。
不过很快，却又恢复如常。
“沈老弟，这边坐。”许怀深又已安排下位置。
沈明铮没有回应，只是跟随前往。
又一曲舞跳完，蒋颖的鼻尖冒出了点汗。本想作罢，边上却又有人走来，“蒋小姐，敢问是否赏脸共舞一曲啊？”
蒋颖有些意外，不过对方真诚相邀，倒也不好拒绝。
“你去跳吧，我正好去找许总说点事。”子舟也没有阻拦，只是笑着说道。
那人已经伸出了手，蒋颖便也走上前，轻声笑道：“我的荣幸。”
子舟已经找到杜总坐起了交谈，蒋颖信任他的能力，便也不再关心，只是尽责的与身边的人跳起了慢三。
间或间，却也注意到一个人。沈明铮独坐在远处的沙发间，背对着，却像是在喝着酒。
舞步滑至正面，确实拿着酒杯，喝得很快，目光沉静如水。杨冉莉时而走至他跟前，却也很快走开，然后又被邀请至舞池。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受到更多的青睐。杨冉莉虽然不屑与这里的人打交道，却也终究不舍离开。
而沈明铮至始至终没有与谁跳下一支舞。
……
蒋颖跳完两首曲子，子舟终于回来，一道过来的，却还有许怀深。
“蒋小姐的风采真是让人着迷啊，不知是否能与许某共舞一曲呢？”许怀深开口说道。
蒋颖有些无力，她真的是跳得有些累了。
子舟在一旁说道：“我想着你今天晚上还有事，刚才与许总商谈完后便准备告辞，没想到许总却说要跟你跳一支才行。许总一定是刚才看到了你在舞池中的迷人风姿了。”
蒋颖一听，明白了，便对着许怀深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今天晚上根本没有事，也就是之前问过子舟今晚什么时候走。子舟应该是看出了她不想久留的心。
乐声又一次响起，蒋颖轻车熟路与杜宝生进入了舞池。许怀深并不高，她穿着高跟鞋，他将将与自己平头。蒋颖感到有些不妥，许怀深却并不在意，依然笑着谈笑风生。
“想见蒋小姐一面真的不容易啊，前几天几次想请，蒋小姐却总是把我拒绝，实在是让许某有点伤心啊。”
蒋颖早已料到他会提到这茬，也早已准备好了应对，惭然一笑，“还请许总见谅，实在是平时忙于工作没有时间，我初入行业，还有很多事要学习。并且也自认自己的拙作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并不敢在人前露面。”
“蒋小姐太谦虚了！”许怀深说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蒋颖的话并不好接，更不好引申。
蒋颖也是笑笑，没有应。她虽然能够坦然应对许怀深，但依然不想和他有太多深交。买画忆女儿的事虽然感人，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太多面的不同。
八面玲珑的，亦或者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将她的身份揭开的。
许怀深却显然没有彻底死心，很快又笑道：“蒋小姐是不是责怪我未经同意就公布了你的身份？”
“许总说笑了。”蒋颖回道。
“其实也是我对蒋小姐太在意了。蒋小姐一定奇怪许某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其实很简单，那天看到来宾的登记表上蒋小姐的名字时，我就一下认出来了。蒋颖这个名字并不常见，你又是在广府博物院工作的，我一猜就应该是你了。后来找人确认了一下，发现梁老如今也正在广府博物院工作，便更加确定……”
这倒与她所想的不差，她的身份断不至于是画展那边传出去的，那就只有博物院了。而许总一早就知道画作者的名字，再看到宾客名单时，自然也就会联系起来了。
她也就是没想到在画展买画的那位富商竟然就是举办藏品个人展的那位华裔收藏家。
“等知道蒋小姐竟然会代表广府博物院来参加我的聚会，许某可是激动的半宿没睡好，一直想着到时候到底该怎样和蒋小姐相识，最后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原本是想给蒋小姐一个惊喜的，现在看来是弄巧成拙。”
“许总言重了，我只是一时意外，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为了聊表歉意，还请蒋小姐什么时候能赏光与许某同进晚餐啊……”
“……”
“啪啪啪。”一曲又停，周围的人又鼓起掌来。
蒋颖赶紧撤身，又低头抚发。
子舟也已经走了过来，笑着夸赞道：“许总果然是能人，不但才华满溢，舞也跳得那么好。”
“这句话应该是夸蒋小姐的。”许怀深借花献佛。
蒋颖笑着不应，子舟又已说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一堆资料需要翻阅，周一要用到的，所以许总，我们就先告辞了。”
许怀深也未再挽留，只是说道：“那就改日再聚。”说话间却只将目光瞟向蒋颖。
蒋颖只作未见。
许怀深不以为意，也只一笑了之。
一番客套之后，子舟与蒋颖在无人觉察时离开了大厅走向了门外。
外面天已经黑了，时间也已到了九点。
“打个车吧，刚才跟许总谈事的时候喝了几杯，没法开车了。”子舟说道。
蒋颖自然答应，酒驾实在太危险了。从子舟的车上拿了外套和换下的东西就又跟着走到街上。
拦了辆车，各自坐进。
庭院内的石阶上，两人却走下。
“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杨冉莉问道。
沈明铮没有理她，只是看着前面车辆离去。等着司机陈叔开车过来时，又径直走到驾驶室门前。
陈叔赶紧下车，沈明铮已经坐了进去，钥匙启动，这才又淡淡的说了一句，“叫个车，送杨小姐回家。”
说着，车已开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到了梧桐街，蒋颖没让司机往里开，只让他在边上停下，“我在这里下车就行了，省得再掉车头。”说着已经下了车，又朝里面挥了挥手。
前面也就几步路，走过去就可以了。
子舟见她已经下来，知道劝阻无用，便只好开窗户让她小心点。
蒋颖见他又关心过度，不由失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开。
子舟看她走远，这才让司机重新开车。
……
蒋颖往前走着，两旁梧桐树高耸，路灯照耀下，树影憧憧，路上没有行人，车辆也是偶有开过。
公寓就在眼前。
她的身后，一辆车远远跟着，自街角拐进，又悄无声息的在寂静的街道上慢行。
车内，沈明铮望着眼前蒋颖的背影，目光深沉，又格外的静默，像是浸了一层水雾，又像是掀开了所有的伪装。
明知这样不够理智，却还是要做。
到底却还是不敢跟近，她即将抵达，他便又在远处阴暗里停下。
……
蒋颖渐至公寓门口，又打开拎包准备拿出钥匙，可是突然间，她的脚步停下，身体也紧绷着往后退了半步。
公寓门前的石阶上蹲着一个人，抽着烟，面目阴暗却熟悉。
蒋颖紧张的说不出口，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曾宇斌看到她回来，却是猛地站起了身，“你倒是回来了啊！”他的声音狠厉而粗俗，毫无先前的样子。
蒋颖下意识的后退，“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就你一个离了婚的破鞋值得我怎么样么！”曾宇斌狠狠的呸了一声，声音里也尽是愤恨。
原本得知真相后他只是震惊，可是回去后一寻思，却是越琢磨越生气，越生气越恶心。
本以为是个纯洁的女神，闹了半天居然是个离婚的！离婚的也便罢了，竟然还有脸拒绝他，羞辱他！
蒋颖已经仓皇后退，眼前的曾宇斌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
曾宇斌却已经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骂道：“你就是个臭婊-子！还真以为老子哭着求着非你不可了！不就卖了幅画么，嘚瑟什么呀！你怎么就不一开始拒绝我呢，等画卖了有钱了才告诉老子让我不要骚扰你，你也就是个骑驴找马的贱-货罢了！我呸，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你放开我！”蒋颖想要挣脱，可根本挣脱不掉。
曾宇斌却又突然掏出了一把匕首，狞声说道：“你不就是以为长得美么，老子今天就非得划烂你这张臭脸不可，看谁以后还能看得上你！”
“啊！”蒋颖看着锋刃，尖叫一声，慌忙避转头，挣扎的更加厉害。
“啊——”可是耳边又响起了一声惨叫，抓住自己的手也松开。
蒋颖慌忙转头后退，却看到一人已将殷旭东困住又推开。
“操！你他妈是谁啊！”曾宇斌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不由恼羞成怒。
那人没有回答他，蒋颖却已经惊住——沈明铮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沈明铮！
曾宇斌已经又扑了上来，“妈的我让你多管闲事！”
“小心！”看着他手中的刀，蒋颖又惊声提醒。
沈明铮却丝毫不惧，只是跨步上前将他握刀的手抓住，又将他一个拧身背转过来并一脚将他踢跪下，随即又是一个用力，让他整个人伏跪在地。刀已自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大哥饶命！”骨头咔咔作响，曾宇斌疼得额头直冒汗，脸也一瞬惨白。他再也没有刚才的凶戾，只是鼻涕眼泪的不停哭饶。
“你的手！”蒋颖却又惊呼道。
路灯下，沈明铮的手上一片血痕。
沈明铮却仿佛这才察觉，伸手一看，果然，自己的右掌心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正滴血不止。
曾宇斌松脱了桎梏，却赶忙连滚带爬向外面逃去。
“不要追了！”沈明铮想要追上，却被蒋颖阻止。
曾宇斌跑了老远回头一看，脸上惊魂未定，眼中却又满是恨意。
“快点去医院吧。”蒋颖走到沈明铮跟前，拉过他的手，焦急的说道。上面刀痕足有两寸长，血不断流着，触目惊心。她看着都觉得疼。
“不用了。”然而沈明铮却只是淡淡的说道。
蒋颖抬头看他，难以置信，“怎么能不去，都是血！”
沈明铮却只将伤口用手捂住，“伤口不深。”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蒋颖一时无措，不知道他是真没事还是只是不说。
半晌后却还是急道：“那你跟我上去吧，我给你做一下包扎。”家里有医药箱，可以清理伤口，也可以做一些消毒止血的包扎。
沈明铮看着她默了半晌，最后才应了声，“好。”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尤为的安静。
蒋颖听着，便一下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