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梓树与荆棘(1 / 1)

正当儒生们欢呼雀跃之时,没有人注意到之前混在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悄然离去。

方源等了许久,却没有见到潜伏在人群中的魏军动手,再看向之前张鸿所处的小楼,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方源喃喃自语道:“是知难而退了吗?”

也罢,这样也好。

他虽不喜张鸿,但总的来说,他们二人还算有些交情。

如果张鸿真的一意孤行,到时候被宋君缉拿,那方源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帮张鸿说话。

现在他知难而退,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一个台阶下。

正当方源打算迈步向前走向儒生们时,他忽然发现路边正有个披头散发的人抱着一棵梓树哭泣。

方源心生好奇,正要走上前去询问。

谁知乐同见了,却伸手阻拦道:“方先生,我看您还是不要理他吧。这位是我国有名的狂狷之士,您这么上去搭话,恐怕只会惹得一身骚啊。”

方源听了,笑道:“乐夫子这话说的可自相矛盾了。狂士是狂士,狷士是狷士,二者不可兼得。

狂者,口出狂言,志在兼济,锐意进取。狷者,讷言敏行,独善其身,有所不为。

如果他是位狂士,我愿意与他结交,与他一同探索未来的道路。

如果他是位狷士,我也愿意停下脚步,听一听他的道理。

为何您要劝说我不要上前呢?”

于是方源走上前去,俯身问道:“请问您为什么哭泣呢?”

那人抱着梓树嚎啕大哭,他指着一旁的荆棘丛道:“因为我听见了荆棘与梓树的对话,所以在为梓树的命运哭泣啊!”

方源听得一愣。

能与树木通灵,难不成你就是大德鲁伊?

方源愈发好奇地问道:“请问您听到了什么以致于如此伤心呢?”

那人抹着眼泪说道。

“我听见梓树对荆棘说:你怎么搞的?你的身材干枯细小,其貌不扬,叶子一落光秃秃,简直难看得无地自容。

你躲藏在草丛中,纠结缠络遮掩在枯枝败叶下面永远不见太阳,真叫人发愁啊!

而我的枝干高耸在山崖之上树梢能摸着太阳,根深深地扎入地下,日月经过时我能留下它的光辉,风雨来时从我的身上流下清凉的雨水。

凤凰和翠鸾无论早晚,都在我身上和乐地鸣叫。

暖云淡雾,受山川水泽的薰蒸,凝结成祥瑞的云霓,形成了五色的美景。

微风刮过,我的枝条颤抖,构成了和谐的音乐。阳光照射,我的躯干显露出绚丽的花纹,烘托着日头,倒映着湖光,华美地就象从蜀江刚拿出的蜀锦,色彩鲜艳就象春天的花朵映照着宫殿。

所以工匠们看到我地姿态就爱上了,期望着用我来做大宫殿的栋梁。”

方源听完这话,回答道:“这样听起来,梓树的命运难道不是很好吗?

生长于大地之中,受到天道的爱抚。长大成材后,又能够成为宫殿的栋梁。

既然如此,您为何还要为他哭泣呢?”

那人抽噎着回答道:“我本来也觉得梓树的命运很好。但梓树刚说完话,荆棘借着清风而呼啸,伸直了枝条说道:你的确是美极了啊!

但我听说修饰打扮面容的女人会招来侮辱,衣服首饰华丽的人就会招来盗贼,有才能的人就会招来别人的忌妒。

现在,你的美貌超群出众,在当代也名声显著,可好的时运还没有到来,所以没有人要建造大厦。

我担忧你恐怕不能做大宫殿的栋梁,反而会被剪断成为棺材葬具,和腐烂的骨肉一块儿去到那昏暗的地府九泉,那时候你再想见太阳又怎么可能呢?

我虽然长度不满八尺,粗细超不过一根手指头,披散着屈曲着,没有花纹条理,老天不曾赋予我什么值钱的材料,但却赏赐给我一身的刺,使人不敢来打柴,使飞鸟不敢落在我身上。

所以,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美貌,但是也没有你那样的忧愁。

那么我所得到的比你多多了,我还有什么需求呢!”

躲在人群中保护方源的阳刃听了这话,鼻子差点气歪了。

他虽然笨,但是他却不傻。

这说的哪里是梓树和荆棘啊?

这分明是在说方源四处招摇,迟早被人制成棺材埋进土里啊!

阳刃捋起袖子就想冲出人群给这家伙两拳,谁知道那人似乎早有察觉。

竟然呲溜一下化作青烟随风而去。

阳刃不忿的来到方源身边,嘴里叨咕着抱怨:“先生您也是,没事搭理他干什么呀?”

乐同也走到方源身边叹息:“方先生,我说什么来着。您何必和他搭话呢?”

谁知道方源既不怒也不恼,而是笑着对众人说道:“他原来是一位狷士啊!”

阳刃听了气愤道:“人家这么羞辱您,您就不生气吗?”

方源摇头笑道:“他羞辱了我吗?我觉得他是在赞扬我啊!”

一旁的乐同与向正互视一眼,他们还以为方源是气急了,所以在说胡话。

于是,他们问道:“大家都认为他是在诋毁您,为何您却认为他是在赞扬您呢?”

方源笑道:“如果按他所说,我便是梓树。

也正因为我是梓树,所以我的身上才能闪耀着辉光,令如同您二位这样的‘凤凰与翠鸾’愿意环绕在我的周边,让宋国的百姓觉得我是值得依赖的栋梁。

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够获得大家的帮助,从而挫败阴谋,将宋国从魏国的魔爪之中解救出来呢?

设想如果我是长着尖刺的荆棘,那么您这样‘凤凰与翠鸾’在落到我枝头上的时候,都要担心是否会被我的尖刺扎伤。

那么寻常的百姓,又怎么敢靠近我呢?”

乐同闻言,忍不住问道:“那您就不担心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被制成棺材,伴随着腐肉与骨头被埋葬在九泉之下吗?”

方源摇头笑着:“《论语》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被埋葬在九泉之下,不是我应当谋划的事情。

尽可能长成值得信赖的宫殿栋梁,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啊!

再者说,即便最终我被埋葬在九泉之下,也总比长成荆棘,让那些想要亲近我的人受伤要来的好一些吧?

《周易》有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君子有卓越的才能却不到处炫耀,而是在必要的时刻把才能施展出来)

我所追求的,就是成为如同周易中所说那样的君子啊!”

乐同听完方源的这段话,心悦诚服的向后退了一步,朝着方源拜道。

“君子之言寡而实,小人之言多而虚。方才那狷士说了那么多话,但带给我的触动,远远不及您这三两句话带给我的感触多啊!”

向来严肃的向正也笑了,他借用了《诗经·郑风》中的一首诗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凄凄呀雨凄凄,窗外鸡鸣声声急。风雨之时见到你,怎不心旷又神怡。

风潇潇呀雨潇潇,窗外鸡鸣声声绕。风雨之时见到你,心病怎会不全消。

风雨交加昏天地,窗外鸡鸣声不息。风雨之时见到你,心里怎能不欢喜)

周遭的儒生们听完了方源的话,也微笑着齐齐向他下拜施礼。

“方先生大德!”

而在不远处街道上,尘世书生正一手执笔马不停蹄地记录着这一切。

“方自流,这才是方自流。这书出了,一定能大卖!”

一直紧闭的宫城大门,也终于在此时打开。

少司马公孙豹乘车出城,在周围儒生们怒视的眼神中,他满脸虚汗。

为了表达自己对于下令射击儒生们的歉意,公孙豹还未等抵达方源面前,便主动下车步行走到方源与两位夫子面前。

他恭恭敬敬的向三人行礼:“方先生,乐大夫,向大夫。国君命我出城迎接三位,他想要当面向三位致歉。”

谁知乐同听了这话,只是淡淡回道:“如今事态初平,但还不能断定魏人没有后手。我看,我还是留在这里安抚儒生,查清真相吧。

如果君侯真的想要道歉,又何必急于今日呢?”

乐同这段话算是把宋君的小心思给当面戳破了。

方源在这里出现,虽然说明了宋君没有把方源给怎么样。

但为什么宋君会对公孙豹下令射击儒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让公孙豹出城迎接三人,明面上说是道歉,可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在国人面前开脱。

乐同之前答应帮助宋君,完全是看在方源和宋国百姓的脸面上。

至于宋君胡作非为的烂账,乐同还没有打算一笔勾销呢。

但乐同的态度已经算是委婉,可向正的态度就只能说是爆裂了。

向正道:“当初,卫国的齐豹想要发动叛乱,杀死公孟絷。但齐豹当初曾把他的朋友宗鲁推荐给公孟絷,做了他的骖乘(马车保镖)。

齐豹将要发动叛乱,于是对宗鲁说:公孟絷这个人是个坏人,这是您所知道的。发动叛乱当天,请您不要和他一起乘车,我将要杀死他。

宗鲁回答说:我由于您而侍奉公孟絷,您说我有好名声,所以公孟絷才亲近我。虽然他品行不好,我也知道。但是先前我因为在他的手下做事,可以得到利益,所以没有离去,这是我的过错。

当当初我因为利益没有离去,现在听到祸难就逃走了,这就会使您之前推荐我时,说我忠诚可靠的话不可信了。这等于是辱没了您的名声。

所以您办您的事吧!我将为此而死。但也请您放心,我是不会把您将要杀死公孟絷这件事透露出去的。

我将继续侍奉公孟絷。回去死在他那里,也许是可以的。

于是齐豹照常发动了叛乱,公孟絷的马车到达曲门时,杀手用戈挥向公孟,宗鲁用背部遮护他,整个胳臂都被砍断了也没能阻止,最终戈击中公孟的肩膀。

杀手于是把他们一起杀死了。

孔子的弟子琴张听说了这件事后,感动于宗鲁的信义,于是打算动身去卫国吊唁宗鲁。

孔子劝阻说:“齐豹所以发动叛乱,公孟絷之所以被害,都是由于宗鲁的缘故,你为什么要去吊唁他呢?

君子不吃坏人的俸禄,不接受动乱,不为了利益而受到邪恶的侵扰,不用邪恶对待别人,不袒护不义的事情,不做出非礼的事情。

这几点宗鲁都没能做到,因此不值得去吊唁。”

向正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转而怒斥公孙豹道:“当初国君被魏人蛊惑,要加税于民,你为了贪恋俸禄,不能与我们一同劝谏,这是你的罪过之一。

留在国君身边后,你对他的胡作非为置若罔闻,明知道对儒生们射击是错的,也硬着头皮行事,这是你的罪过之二。

现在你帮着国君为恶后,居然还厚着脸皮求取我们的原谅,这是你的罪过之三!

当初宗鲁的行为尚且是为了朋友之间的信义,与对主公的忠诚来作为解释。所以琴张才会感动的想要去吊唁他。

但像你这样的乱臣,你死之后,我还恨不得在你的坟茔上跳上一曲八佾呢。

而到了那时,还会有琴张这样的人为你辩解、吊唁吗!”

向正正气凛然,勃然的气势压得公孙豹汗流浃背,他支吾了半天也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方源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叹道:“怪不得哪怕宋君至此,宋国依然能够富裕平安。宋国不愧为君子之国啊!”

当然,方源忽然又开始有些理解宋君的行为了。

怪不得他之前能干出联合魏国驱逐国内大夫的事情来,宋国国内的卿大夫们要都像是向正这般,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招架不住啊!

道德标准如此之高,如果按照向正的标准来衡量列国君王,怕是没有一个能过及格线的。

再贤明的君主,在向正面前,至多也就是少挨两句喷。

如果平庸如宋君这样,心理承受能力再差一点的,怕是当场就会被骂出个失心疯来。

春秋大义,真是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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