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休看都未看楚仁一眼，而是拉着方源向前走。
一路上，不少官员看见这位大楚元老，都止住脚步向他打招呼，但狐休却一一无视。
而大家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方源陪伴着狐休走了一阵，忽然狐休又回过头来看向他。
“您是？”
方源回道：“您忘了吗？我是秦国来的方源啊！”
“喔，原来是方先生啊！”
方源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问道：“请恕小子无礼，敢问先生您是罹患了健忘方面的疾病吗？”
狐休闻言，哈哈一笑：“老头子我的确健忘，但这怎么能算作疾病呢？这反而是我的福气啊。”
方源问道：“健忘怎么会是福气呢？”
狐休道：“从前宋国有个叫阳里华子的人，中年时得了健忘症。
他早晨拿的东西到晚上就忘了，晚上放下的东西到早晨就忘了。在路上忘记走路，在家里忘记坐下。不知道先后，不知道今古。
全家都为他苦恼。请史官来占卜，不能灵验。请巫师来祈祷，没有效果。请医生来诊治，也不见好转。
鲁国有个儒生自荐说能治好他的病，华子的妻子和儿女以家产的一半作为报酬，请他开药方。
儒生说：这种病不能靠寻常的方法来诊治。我试试变化他的心灵，改变他的思想，差不多就能让他痊愈。
于是儒生脱掉华子的衣服，华子感到冷于是便去寻找衣服。
不给他饭吃，感到饿他便去寻找食物。
把他关在黑暗处，感到昏暗他便去寻找光明。
最后，儒生高兴地告诉他的儿子说：病可以治好了。但我的方法是保密的，不可让外人知晓。所以请其他人回避一下，让我单独和他在室内待七天。
大家按他的要求办了，七天之后，华子多年的健忘症果然痊愈。
没想到华子清醒后，居然大发雷霆，他斥骂妻子，惩罚儿子，拿起戈矛驱逐儒生。
宋国人把他捉住，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华子说：过去我健忘，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天地是有还是无。现在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切，数十年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全部出现了。我害怕将来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继续重演，如今再去寻求片刻的忘却，还有半点可能吗？
子贡听说这件事后感到奇怪，于是就把这事告诉了孔子。
孔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
回头孔子就叫颜回把这件事记录了下来。
现在，方先生您还觉得老头子的健忘是一件坏事吗？”
方源听了这话后，思考片刻，回答道：
“儒生为了治好阳里华子，先是脱掉他的衣服，让他感到寒冷，又让他体会饥饿，让他寻找饭食，最后又把他关在暗处，让他寻找光明。
虽然人们不知道他最后用了什么办法让华子苏醒，但根据他之前使用的方法来看，必定是让华子吃尽了苦头。
先生是想告诉我，若想保持清醒，必定要承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吗？”
狐休和蔼的笑着，既不回答是，也不否认不是，而是又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
“从前秦国的有个姓逢的人，他有个儿子，小时候很聪明，长大以后却得了精神错乱的疾病。
这个孩子听到唱歌以为是哭泣，看到白色以为是黑色，闻到香气以为是臭气，尝到甜味以为是苦味，做错了事却以为是正确。
只要意识所到的地方，无论是天地、四方、水火、寒暑，没有不颠倒错乱的。
一个姓杨的人告诉这个孩子的父亲说：鲁国的君子懂得多种道术技巧，或许能治好你孩子的病。你为么不去拜访呢？
孩子的父亲去了鲁国，当路过陈国时，碰到了老子，于是便告诉了老子他儿子的病症。
老子说：“你又怎么知道是你的儿子精神错乱呢？
现在天下人都分不清是非，被利害关系弄得混乱糊涂，患这种病的人很多，没有人能察觉病症。
而且一个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家倾覆，一家人迷糊并不能使一乡倾覆，一乡人迷糊并不能使一国倾覆，一国人迷糊并不能使天下倾覆。
天下人都迷糊，还有什么可倾覆的呢？
如果使天下人的心都像你儿子的话，那么你就反而是迷糊的人了。
那哀乐、声色、气味、是非，又有谁能纠正呢？
我说的这些话也未必不是迷糊的表现，更何况鲁国的君子们都是迷糊得最厉害的人，又怎么能解开别人的迷糊呢？
没必要长途跋涉去鲁国了，背上你的粮食，趁早回家去吧！”
听到这里，方源立刻出声反对道：“我虽然尊敬老子，但就这件事来说，他做的不对。
老子所阐述的，是关于天下的道理。
而父亲所需要的，仅仅是治好孩子的病症。
天下无道，天下人对此都抱有怨言。
但就此事而言，老子又怎么能将他的怒气施加于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呢？
对于眼前的苦难坐视不理，却去抱怨远在天边的水火，这不是仁人君子应该遵循的处世方法。”
狐休闻言话语一滞，周边原本正在行走的楚国官员也纷纷停下脚步看向他。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楚仁与陈到则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狐休在楚国地位甚高，历经两朝，为楚人立下累累功勋。
就连当朝楚王见他，都不敢稍显怠慢。
而方源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公然驳斥他的道理，甚至指责的还是道家先贤老子的主张。
这让大家伙都倍感惊奇。
而落在队伍末尾的阳刃则激动的攥着拳头，恨不能为自家先生加油打气。
“大丈夫，当如此！”
不对眼前的苦难坐视不理，同时又时刻心系天下黎民。
这便是他愿意追随方源的理由。
而冯通也愕然的望着方源，从前他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说关于方源的事迹，虽然他对方源无比敬仰，但也止于心中的尊重。
但当这些事发生在他的眼前时，冯通却忍不住握紧了楚仁赠给他的七星龙渊剑，在众人不可察觉的位置稍稍向前挪步。
如果有人胆敢对方源无礼，冯通将可以从现在站立的位置第一时间出手擒拿。八壹中文網
至于杨素，他也是微微愣神，随后他有些愤怒。
老子是道家的祖师，对于杨朱学派的先祖更有授业之恩，方源如此评价老子，令他十分不满意。
杨素想要出声反驳方源，可他愤怒之余回想一番，却又找不出什么可以驳斥的点。
方源说的，肯定不对。
但哪里不对，杨素不知道。
他想了半天，只能悻悻摇头：“罢了，道不同而已。”
狐休也注视着方源良久，他望着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如大家想的那样动怒。
而是伸出了他的手拍了拍方源的肩膀。
“您能得到秦人的爱戴，果然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