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侠仗义固然是好事,只是嘛……”
成玉忽然叹了口气,摇着头继续说道:“罢了,方先生随我去看看便知道了。”
前来禀报的副将带着方源一行人向前走去,转过一条土路来到了一处村庄前。
方源刚刚接近村庄,便闻见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
他鼻子一皱,顿时感觉事情不妙。
这等浓重的血腥气,定然是杀了不少人。
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能引得墨家弟子放弃兼爱的理念,以致于大动肝火杀戮众多。
往前走了不久,方源终于发现了这些血腥气的始作俑者。
一个衣着朴素浑身带血的墨家弟子,正闭目盘坐在一处大宅门前。
他的身边停放着一辆简陋二轮推车,车上摆着一樽棺材,棺材紧闭,似乎收敛着尸体。
成玉刚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便情不自禁地扶着前额,止不住的摇头。
“真是……又是他!”
方源问道:“您认识他吗?”
成玉似乎很头疼那个人,他的话语中隐隐可以听出三分火气。
“楚国官吏,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吗?”
冯通也开口为方源解惑。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对面那人应当是楚墨豪侠戴士充。”
“戴士充?”阳刃惊呼出声:“他就是居巢墨侠戴巨卿?”
方源闻言也是略微讶异。
“戴士充,他很有名气吗?”
阳刃闻言,为方源耐心讲述着戴士充的过往事迹。
戴士充,字巨卿,楚国居巢人。
他出身巨富之家,年少时,师从齐国剑术大家,修习技击之术。学成后,因性情顽劣,常常凭借武力欺男霸女,依仗家中权势横行乡里。
成年后,戴士充的父亲被仇家所杀,他闻讯后一人一剑潜入仇家宅邸,屠了对方满门。
他的母亲为了帮他免除死罪,主动将家中大半的财产上缴国库,又花费了大力气疏通关系。
而楚律当中,也存在着血亲复仇可以从轻发落的条款。
因此,戴士充得以免除死罪。
但他依旧被处以黥面之刑,流放南荒八百里的刑罚。
而戴士充被流放没多久,他的顽劣性格就再次发作。
戴士充因为受不了困苦贫穷的生活,半夜从流放者的聚集地中逃出。
之后因为身无长技,没办法养活自己,所以动了歪心思,准备干点打家劫舍的买卖。
只是没想到,他做的第一单生意就碰上了硬茬子。
他刚刚闯入一处民宅,宅邸女主人的惊叫便引来了方源的老熟人,正在此处讲学的楚墨大家邓子陵。
邓子陵三拳两脚把戴士充掀翻在地,可戴士林却并不服输,每次被撂倒后总要爬起来再找邓子陵算账。
如此来回几十次之后,戴士充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即便如此,戴士充还是不愿意低头。
邓子陵拿他没办法,可又不想轻易杀生,于是就只能拿了根绳子把他捆在村头的大树上。
就这样,邓子陵白天会到田地里帮村民干活,傍晚时分来到大树旁准时讲学,至于夜晚,就凑活着在大树旁休息。
他身上穿的是比戴士充更破旧的短褐,吃的是比流放地囚徒更简陋的食物。
然而从他的神情中却看不见半点沮丧的神色。
每日清晨,邓子陵便开始讲学。
七天之内,不论烈日还是暴雨,他从不间断。
邓子陵虽然是楚墨学派鼎鼎大名的学者,但在这穷乡僻壤,认识他的村民却没有几个。
因此,来听他讲课的村民寥寥无几。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聚拢在邓子陵身边的村民却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最后一天,全村的村民都前来为邓子陵送别。
邓子陵此时为戴士充解开束缚,打算放他离开,可戴士充却说什么也不愿走了。
他跪在地上恳求邓子陵收他为徒。但邓子陵因为他劣迹斑斑,说什么也不愿意答应他。
邓子陵不答应,戴士充就死缠烂打。
最后实在没办法,邓子陵便提了个要求:如果要他收徒,戴士充就得先跟在他身边八年,八年中,戴士充的吃穿用度必须和邓子陵统一标准。这八年中,他要听从邓子陵的所有指挥,即便心中有疑问,也不能提出。
戴士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就这样,他在邓子陵身边见学八年。
邓子陵对待戴士充的要求十分严苛,甚至到了其他楚墨弟子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等到第五年,戴士充终于无法忍受邓子陵的严苛对待。
他找到了邓子陵,生气道:“我难道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吗?先生门下那么多弟子,为什么偏偏只冲我动怒呢?”
邓子陵回道:“假如我要上太行山去,现在有一匹千里马和一头驽马可供选择,你会选择鞭打哪个?”
戴士充怒气冲冲道:“当然是千里马了!先生当我是傻子吗?”
邓子陵问道:“为什么鞭打千里马呢?”
“因为千里马值得鞭打。”
邓子陵点头道:“我也认为你值得我鞭策,所以我才对你动怒。”
戴士充听完沉默不语,如此坚持到了第八年,终于得到了邓子陵的认可。
收徒时,邓子陵问他:“八年已满,现在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戴士充回道:“八年前还有,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邓子陵笑着点头:“你已经可以出师了,又何必拜我做老师呢?”
经过八年的打磨,戴士充身上的坏毛病已经被磨得一干二净。
他虽然依旧崇尚以暴制暴,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乱杀无辜。虽然偶尔依旧会干点打家劫舍的事情,但得到的钱财却全都用来接济穷人。
楚国的贤人司马琼还未显贵时,家中十分贫穷,他和老母几乎快要饿死。
戴士充赶路路过司马琼家时,发现母子俩的惨状,于是便将身上的所有干粮和钱财都留给了他们。
自己则饿着肚子继续赶路,等到抵达目的地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后来,司马琼得到了楚王的征召,一路平步青云位至上卿。他想要找戴士充报答当年的恩情,可戴士充却一直躲着不愿见他。
司马琼没办法,只能向楚王进言,逼戴士充出仕。
他向楚王说:“戴士充深得民心,启用他可以让楚国得利。如果征召他,而他不来,那就把他抓住关起来。”
结果戴士充听了这话后,只是回答。
“当初孔子本来打算前往晋国求见赵简子,结果还未渡河便听说赵简子杀了窦鸣犊的消息。当时孔子已经来到了黄河边,结果闻讯后便扭头离去。
如果国家真的想要求取贤人的话,怎么能以牢狱的灾祸相威胁呢?”
阳刃说完了戴士充的事迹,忽然觉得方源可能不太会待见这样的人。
但他从前可是把戴士充当做偶像看待的。
因此,他红着脸问道:“先生是怎么看待戴士充这样的人的?”
方源略作思考,回答道:“戴士充的行为虽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说话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敢决断。
已经答应的事情必定会去实现,以显示诚实。肯于牺牲生命,去救助别人的危难。
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却不自我夸耀本领,也不好意思夸耀自己功德。这样的人,虽然不值得天下人学习,但他的身上的确存在着值得称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