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源在桃花源村与青牛子论道时,咸阳王宫内,也有另一场论道正在展开。
韩是跪坐桌前,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内心喜乐。
就在三天前,他已经被秦月容拜为上卿,秦国将会在他的主导下,展开新一轮的改革。
秦月容见韩是来了,微微收敛稍显憔悴的面容。
她强打精神道:“韩卿来了?”
韩是道:“大王是在烦恼吗?”
秦月容略略抿唇,开口道:“如今虽然东陵侯已除,但这些年来经他手提拔的官员不胜枚举。
寡人虽然已经决定只诛首恶,不追究他人的过失。为表宽仁,还赦免东陵侯的家眷,让他的宗族得以延续。
但即便做到了这个份上,大部分人还是心有戚戚,总担心寡人会不会秋后算账。
哪怕像是南郑侯这样权势、资历兼备的老臣,都仍然蜗居蜀地不敢班师回朝,就更别谈其他人了。
如果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恐怕要惹出大乱子啊!”
快刀斩乱麻固然爽快,可惹出来的隐患却同样棘手。
她原本打算对东陵侯薛松徐徐图之,就是这个原因。
可方源的出现,却打破了她的计划,平阳侯与商君阁构陷东陵侯的阴谋又加速了他的败亡。
多种因素的影响下,逼得秦月容只能提前动手。
可现在权势是收回来了,但秦国官员的人心却又疏远了。
东陵侯主政秦国多年,他的关系在大秦官场盘根错节。
只要是在大秦做官的,谁敢说自己没和东陵侯有过点来往?
东陵侯败亡消息传到咸阳的那一天,朝廷上下可谓是人人自危。
一个晚上的时间,前来自首的,告老还乡的官员简直都能排成一条长队了。
秦月容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所以为了安抚人心,她对这群人也都是随便打两板子就放了。
可问题并不在于这些敢来自首的人。
因为敢来自首的,大多是罪过轻的,地位低的。
那些不敢来自首的,才是最让秦月容头疼的。
那些不敢来自首的,都是罪孽深重且位高权重的人。
他们知道一自首便是杀头的罪过,所以才藏着掖着不敢暴露。
秦月容也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这些事,为的就是给他们留出时间销毁证据。
否则那些事情一旦暴露的话,他们就只剩下谋反一条路了。
秦国本就元气大伤,可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如今朝廷内外人心惶惶,韩卿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韩是应道:“自然是有的。”
“喔?”秦月容眼前一亮:“快快请讲。”
韩是道:“大王要想解决,只需要任用贪官就行了。”
秦月容眉头一皱:“韩卿这是什么意思?”
韩是道:“那些与东陵侯有牵扯的人,大多是什么罪过?”
秦月容道:“多为贪腐。”
秦月容话刚出口,她立马明白了韩是的用意。
朝中官员之所以害怕,就是担心自己曾经贪腐的行为暴露。
如今她执掌秦国朝政,如果继续任用贪官,那么他们自然知晓自己的罪行不会被追究,因此也就不会生出其他念头了。
可这样一来,人心惶惶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如何同秦国的百姓交代呢?
她追问道:“可任用贪官,难道不会危及百姓的利益吗?如果失了民心,寡人就算得了臣子的拥护,又能如何呢?”
韩是缓缓道:“用贪是为了让朝中臣子安心。所以,等到它的危害显现后,您又要反贪。”
秦月容皱眉:“这对于寡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韩是冷道:“人性天生趋利。大王想要让别人卖命,就必须得给予他人利益。可如今我大秦国库空虚,无法赐予他们过多的利益。所以,大王您就只能给予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权利。
官员能得到利益,是因为从您的手中得到了权力。所以他为了保住您给予的权利,就会拼命维护您的统治,如此一来您的地位就稳固了。之前东陵侯能在秦国稳如泰山,也是这个原因啊!”
秦月容心中渐渐明晰,她转而问道:“可既然用了贪,又为何要反贪呢?”
韩是淡淡道:“这便是法家术脉所说的权术精髓所在。如果您要用贪,就必须要反贪。因为只有这样,您才可以蒙骗百姓,将功劳归在自己身上,至于罪过则推到那些官员身上。
这样一来,您就可以得到民众的拥护了。
天下人虽然都喜欢仁义,但真正能够身体力行做到仁义的却不多。官员也属于天下人的一份子,他们当中同样是小人多,而君子少。既然如此,贪墨的官员自然就多,而洁身自好的则少。
况且,您作为君王,不应该担心官员贪墨钱财,而应该担心官员不听您的话。
以反贪为名,既可以高举大义,又可以趁机铲除异己,巩固您的统治,赢得百姓的赞扬,这岂不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秦月容注视着韩是,久久没有言语。
她的内心在动摇。
理智告诉她,韩是的做法是对的。
然而,情感上,她却更想接受方源这样的君子。
韩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犹豫。
他缓声道:“其实方先生离开秦国,我也感到十分惋惜。”
秦月容直视韩是的眼睛,似乎是在分辨他是否在说谎。
“韩卿一个法家弟子,为何会对儒家的学士感到惋惜呢?”八壹中文網
韩是微微作揖,他淡淡道:“说出来大王或许不相信,其实我一直很欣赏方先生。”
“你欣赏方先生?”
秦月容盯着韩是,总觉得他在说谎。
可他语气里流露出的坦然却又不像是在说谎。
韩是道:“我虽然不认为方先生的办法可行,但对于他的高洁的品行与人格,我还是打心眼里敬佩的。每每看见方先生,我总会想起一位故人。”
韩是说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萧君泽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他不喜欢儒生,更讨厌那套看上去假大空的仁义。
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还存在着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献上生命的仁人志士。
就像是他的老师萧君泽一样。
秦月容好奇道:“故人?寡人认识吗?”
“不提这个了。”
韩是眼中的忧伤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酷。
他说道:“我之所以惋惜方先生的离去,是因为他原本是最适合成为扛起反贪大旗的那个人。
方先生的品德在天下间传颂,秦国的百姓更感念于方先生的恩德。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做,其实最合适不过。
儒家的学说虽然不能用来治理国家,但却可以用来蒙骗百姓安定民心。
外儒内法,物尽其用,才是强大国家的根本之道啊!”
秦月容语气一顿,她又想起了方源分别前与她的对话。
她冷声道:“但如果方先生还留在秦国,他那样的仁人君子,是决计不会同意用贪的举措的。”
韩是鲜有的笑了,他淡笑着说道:“君子,不可诱之以利,但却可以欺之以方。”
(君子,不能用利益来诱惑他,却可以用合理的借口来蒙骗他)
韩是道:“您知道方先生不会同意,那不告诉他不就行了?您如果真心想要任用方先生的话,等他归来之后,请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秦月容闻言,豁然开朗。
但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又有些不安。
她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方先生一定会返回我国的?”
韩是躬身下拜:“因为他是个傻乎乎的君子,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