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咸阳城中,万人欢呼。
咸阳的老百姓们簇拥着一辆马车,伴随着它一路前进。
“方先生回来了!”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方先生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们?”
“方先生,方先生你露个面吧!”
秦军甲士费力的维持着现场秩序,大声嘶吼着想要在人满为患的街道上为马车开辟出一条道路。
“诸位,我知道你们都想感谢方先生,但先生舟车劳顿,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见你们了。”
“各位如果想要拜见方先生,改天好不好?”
“各位,我们奉命为方先生开道,你们一直堵塞道路让我们很难办啊!”
然而,老百姓们可不管这帮丘八难不难办,他们的热情几乎赛过天边的骄阳,似乎要把这街道一起融化。
范仪坐在马车中,看着方源偷偷摸摸地挑起窗帘观察街道旁的百姓。
他对此忍俊不禁。
“方先生,既然你这么想见他们,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见呢?您是秦国的功臣,理应享受万民欢呼。”
方源闻言放下窗帘,心情复杂的抿着嘴唇。
他酝酿了半天,终究是叹了口气。
“我怕对不起他们的期待。就像是我曾对您说的那样,我并非是什么正人君子。”
范仪感觉方源的反应很有趣。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慢慢感觉到方源这个人身上的烟火气。
这位外人口中白璧无瑕的大秦君子,并非是像传闻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方源,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会担忧,会害怕,会迷茫。
但却依然跌跌撞撞地走在匡扶道义的大道上。
比起那个众人口中的完人君子,范仪显然更喜欢他看见的方源。
“既然您害怕对不起他们的期待,那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着那些满足他们期待的事情呢?”
方源叹息道:“自然是有着或多或少,这样那样的原因的。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现在回头审视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情,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哗众取宠的猴子。”
范仪乐呵呵的说道:“哗众取宠不是您的过错,而是年轻人的天性,特别是在他们微不足道、一事无成的时候。
不过,既然您觉得自己是哗众取宠,那么您为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后悔吗?”
“后悔?”方源一愣,随后苦笑着摇头:“虽然感觉挺羞耻的,但我倒不怎么觉得后悔。”
“为什么呢?”
方源挑起窗帘,范仪透过窗户看见了满街百姓的笑脸。
方源心绪纠缠,指着他们,化用了罗曼·罗兰的一句话。
“我的老师曾说过:只要还有一双真诚的眼睛陪我哭泣,就值得我为生命受苦。
现在,整个大秦的百姓都为我欢呼,我又怎么敢感到后悔呢?”
范仪闻言,微微一怔,心中似有触动。
随后,他微笑着起身作揖,诚恳的说道:“您的老师肯定是位很了不起的人。”
方源看着窗外默默不语。
范仪见状,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斩钉截铁的说道:“而您,一定会是他最出色的弟子。”
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在咸阳的街道上。
人声嘈杂,心绪缭乱。
从城门到陆鞅的学社,往日里短短的路程,今日却走了很久很久。
马车在学社门前停下,方源在甲士们的掩护下冲进学社。
那模样,不像是个得胜归来的使者,反倒像是个临阵脱逃的逃兵。
他没有理会学社同僚们热情的欢迎声,从大门一路逃回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他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整个人靠在门板上,身体慢慢顺着门滑落在地。
他坐在地上,脑袋靠着门,两眼间仿佛失去了焦点。
世界在此刻,终于宁静了下来。
但他的心,依旧躁动不安。
闭上眼,穿越以来的一幕幕故事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
方源捂着脑袋,痛苦的跪在地上嘶嚎着。
啊!!!
门外,是学社教书先生们的关切声。
“方先生您没事吧?”
“是生病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找个郎中给您瞧瞧?”
“不会是被薛松那个贼子打伤了吧?法家术数里有诅咒相关的能力吗?”
“快,快去叫陆鞅先生!他肯定知道解咒的方法。”
学社先生们慌慌忙忙的准备去找陆鞅,可回过头,却发现范仪已经带着陆鞅走来。
学社先生们连忙上前:“陆先生,方先生这是得了什么病?您能给他治吗?”
陆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头。
“啊?您都不能给他治?薛松这贼子好狠毒,就算死了也不放过方先生!”
范仪见他们想歪了,连忙为他们解释。
“这和薛松没关系。方先生是心病了,至于什么时候好,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想通。”
“心病了?”学社先生们完全不知所云。
陆鞅道:“都散了吧,你们在这里除了加重他的心理负担,起不到任何作用。各位该教书教书,该上课上课,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学社先生们本来还打算留下来帮点忙,可既然陆鞅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退下。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陆鞅忽然摇着头叹了口气。
“他这是为名声所累吧?”
范仪点头道:“君子的名声虽好,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陆鞅问道:“你觉得他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范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
“从为方先生好的角度出发,我不希望他担下这个责任。”
陆鞅淡笑道:“那就是说,你认为他可以扛下这份责任喽?”
范仪默默不语,但他不说话就已经代表了默认。
陆鞅道:“现在他的脑子很乱,我说什么他都未必能听得下去。等他平静些了,让他来找我吧。
选择终归得让他自己做,人有很多种活法,君子是一种,小人也是一种。二者没什么高下之分,无非是选择不同而已。
一个人的选择,将决定他往后的际遇。如果他最终选择了君子,那么,也就无权拒绝之后的际遇。”
陆鞅这句话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方源的房门。
他知道,方源肯定可以听见自己的这番话。
当方源来找他时,便是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陆鞅慢步离开房门前。
他的心中仍怀有某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