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溜出吕府后，正打算就近找家客栈住下。
谁知刚出了吕府的大门，便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向来钦佩方先生人品高洁，以为先生断然不可能同吕识秋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来往。谁知道，居然真的看见您从吕府的大门走出，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方源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这人穿着一身简练的短褐，裤腿上还沾着许多泥点子，一看就知道经常务农。
方源被他跳出来一顿指责，顿时气乐了。
“请问先生是何人？再者说，我来吕府赴会，既不犯法又不违礼，为何您要强加指责呢？”
那人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俭节则昌，淫佚则亡。节俭就能昌盛，淫逸就会灭亡。以先生的博学，我不相信您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大秦百姓苦于战事，为了供应前线粮草，使得饥饿的人民遍布原野。然而您不为他们考虑也便罢了，居然还来参加这种奢靡的宴会。
我之前听说您在朝堂上仗义执言时，心情有多么澎湃，现在见到您沉浸在享乐的罪恶中，我的心情就有多么低落。我曾以为您是上天赐予天下的圣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
方源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话。
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愤怒了。
这就像是前世的粉丝追星。
粉丝总会把自己的偶像想象的如同天上星辰一般无暇，而偶像一旦做出些让他们不能认同的事情，那么原先高大的形象便会立刻崩塌。
偶像在他们的心中原先有多么神圣，现在就有多么丑恶。
方源笑着问道：“既然您这么瞧不上我，为什么还要上来同我搭话呢？”
那人气呼呼道：“你以为我想要和你搭话吗？如果不是矩子的命令，我怎么会捏着鼻子来见你！”
矩子？
方源拍着脑袋，恍然道：“原来你是墨家弟子。”
他早该想到，诸子百家中能够穿着这么一身衣裳的，也就只有长期劳动的农家和墨家了。
墨家弟子大多出身贫寒，他们要么是匠人的后代，要么是农人的子孙。
对于奢华的宴会，墨家也一向持批判态度。
怪不得他这么看不惯我来参加吕识秋的宴会。
“先生您也是穷苦出身，您难道不知道这么一场宴会花费的钱财，能够填饱多少饥民的肚子吗？”
如果是别人这么批判方源，方源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还击。
但墨家弟子这么骂他，他还真不好意思还嘴。
毕竟墨家大多根据祖师墨子的教导，奉行自给自足、节俭度日的教义。
他们所吃的饭食，每一粒都是自己劳作得来的。
不止如此，他们还会经常拿出自己本就不多的粮食去救济贫苦人家，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方源的脸皮就算再厚，也不忍心向这群真正的人间‘圣人’开骂。
他汗颜的向对方道歉。
“先生教训的是。”
那人见方源认错，怒气也消了不少。
他也冲方源拜道：“方才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语气冲了些，请先生勿怪。您能在朝会上挺身而出，这已经足以说明您的品行。处处以圣贤的标准要求您，我也是太过苛责您了。”
“哪里哪里。”方源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如果连自己都无法约束，又何谈其他事情呢。您让我保持警醒，我向您道谢还来不及，您又为何要想我道歉呢？”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那人琢磨着这句话，心悦诚服道：“先生果然博学，我自认读书不少，但这句话却从未听说过。是先生自己想出来的吗？”
“随口之言而已，您过奖了。”方源问道：“还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冯通。”
“贵派的矩子这么晚派您来找我，是想要商量什么要紧的事吗？”
冯通道：“我墨家许多弟子仰慕您的品德，所以矩子想要邀请您来到我们那里开坛讲学。”
方源愕然道：“一般开坛讲学不都是在白天吗？”
冯通不好意思道：“眼下是播种夏天秧苗的时间，我们整个白天都在田里干活，没有时间听从您的教导。所以矩子才让我过来找您，想要问问您哪天晚上有时间。”
整个白天都在劳动？
方源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眼睛的余光落到了冯通沾满了泥点子的短裤，以及光洁无毛的小腿上。
污浊的短裤可以伪造，但这么光滑干净的小腿却必须是常常下地干活的人才会拥有的。
只一眼，他就清楚，冯通说的句句属实。
他们白天是真的没有时间。
冯通忐忑不安的站在一边，生怕方源觉得他的要求无礼。
“我记得墨家弟子居住的地方，应该是咸阳城北的郊外吧？”
冯通惴惴不安的点头：“正是。那里距离咸阳有些远，走路大概半个多时辰可以到。”
方源问道：“为什么墨家弟子不住在近一点的地方呢？我记得咸阳附近明明有很多田地可以选择啊。”
冯通道：“靠近咸阳的土地大多比较肥沃，种植起来轻松，这样的田地不用墨家弟子耕种也可以获得丰收。而城北的土地贫瘠，没人愿意花费精力开垦，如果我们把这些荒废的土地开垦出来，便可以养活更多的人。
《墨子》有言：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我们遵循的正是墨子的教诲。”
方源忍不住肃然起敬。
人人都说他是圣人，其实他哪里是什么圣人啊？
真正的圣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开口问道：“我没有去过墨家的据点，不熟悉那里的路，请问先生可以带路吗？”
冯通惊喜道：“当然可以！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可以提前来接您？”
方源哈哈一笑，迈开步子道：“《论语》有言：时不我待，岁不我与。时间是不等人的，冯先生还不快帮我带路？”
冯通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的意思是？”
“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