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1)

从庐州来的增援之敌经过四个波次的冲击之后,仍然没有跨越唐春秋独立旅的防线,而且弹药消耗巨大,人员伤亡惨重。荷叶中佐在纳闷之余派出小股侦察兵,到独立旅阵地附近窥探虚实,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独立旅阵地上红旗招展,聚集了数以万计的兵力,战斗发起后,枪炮齐鸣,锣鼓喧天,人欢马叫。在十几公里的正面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头,简直像传说中的天兵天将。侦察队长浅口中尉言之凿凿地向荷叶中佐报告,说中国军队至少在大蜀山一线部署有两个师的兵力。荷叶中佐又把情况向石原次郎中将报告了,石原次郎百思不得其解。他掌握的情况是,自从陆安州战事发起后,侯先觉在淮南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而李宇煌的主力在淮北被“皇军”两个师团牵制,远水不解近渴。怎么一夜之间平地冒出至少两个师的兵力呢?石原次郎的疑惑是有道理的,所谓的“至少两个师”的兵力,不过是赵三元指挥的一万多人的民兵和民工。当天下午,日军江淮派遣军派出三架侦察轰炸机飞临陆安州上空,侦察结果让石原次郎大为惊骇。空中报告,不仅大蜀山一线有万人部队防守,在小蜀山西部小赤壁附近,漫山遍野都是抗日部队;那里至少有三个师的兵力,松冈联队已经陷入了天罗地网。小赤壁的战斗打了一天一夜。浜藤小队被困,拖进来秋野大队,秋野大队又拖进来丰泽大队,这两个大队又先后把清河大队、浅冈大队和田口泽的宪兵大队拖了进来。至此,松冈联队全部进入小赤壁主战场。主战场的主战部队分为两个部分,一是霍英山指挥的两个营,打打走走,走走停停,在内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引诱松冈联队;外线是彭伊枫指挥的七支队一团主力、二团两个营及特务营,加上地方部队三个县大队和七个区中队,总兵力相当于三个团,实施对松冈联队的严密包围。松冈是在当天夜里发觉全面陷入包围的,但是松冈并不畏惧。经过一天多的战斗,松冈联队的主力仍然没有丧失元气。就在霍英山同常相知里应外合夹击秋野和丰泽大队的时候,松冈命令原信,亲自率领清河大队和宪兵各一个中队,以及“皇协军”一团两个大队,偷袭了霍英山。夜间混战,本来不是日军强项,但是由于松冈目标明确,集中使用兵力火力于霍英山的方向。霍英山的部队被日军一个炮连的火力和二十几挺轻重机枪压制在东河口南侧的高地上,无法施展火力。两次争夺之后,人员伤亡惨重。沈轩辕在小赤壁进入攻坚战斗之后,一直在彭伊枫的指挥部,感觉到战场态势有些不同寻常,判断松冈联队可能要有异乎寻常的举动,极有可能孤注一掷。为了避免重大伤亡,电台命令冯存满带一个连队阻击,掩护霍英山率主力撤离战场。同时彭伊枫的西集团调整计划,提前合围松冈联队。可是松冈联队包括宪兵大队在内,此时已经内外打通,连为一体。“皇协军”除了常相知的二团杨家岭大队,其余部分也逐渐被宫临济收拢,整个敌军损失不过二成。秋野大队会同“皇协军”宫临济指挥的一团和二团部分兵力,在小赤壁北部地区以猛烈火力挡住了彭伊枫围攻部队,并死死地把霍英山咬住了。双方都动用了精锐部队和火力,于是出现了一幕战争奇观,战场像一个多层环圈,被困在核心的是浜藤小队,牛皮一样裹在浜藤小队身上的是冯存满的部队,冯存满的外围又是秋野和丰泽大队,秋野和丰泽的外围是霍英山的部队,而霍英山的外围是松冈联队主力,松冈联队主力外围又是彭伊枫指挥的决战主力。双方阵地犬牙交错,内外左右开弓,进攻和防御同步进行,转移和围攻随时转换。最初同彭伊枫部队交手的是清河大队和汉奸董矸石指挥的“亲善团”,进攻是在空中火力配合下进行的。石原次郎着手亲自指挥了,他已经发现了陆安州抗日武装的企图,一边大骂松冈混蛋,轻举妄动;一边调兵遣将,命令松冈,一部在内线阻挡,另以精锐在东河口杀开一条血路,为天亮后“皇军”撤退保障唯一的通道。敌人的攻势很猛,尤其是空中火力杀伤力极大,有几处阵地一度易手,失而复得。一团营长以下干部伤亡过半,兼职团长许成哲牺牲,彭伊枫亲自代理一团团长。不久二团团长李广正也身负重伤,彭伊枫命支队副参谋长王精森代理二团团长。两个团利用夜暗整修阵地,以备迎战日军更大的攻势。小蜀山上,沈轩辕身披黑色大氅,密切关注战场形势。六部电台在作战室外不间歇地收报发报,传送着各个分战场的消息。王凌霄总算见到他了,但是他们几乎没有从容地说过两句久别重逢的话,甚至没有握手。当何中亮把她们带到指挥部之后,他正在向独立旅和七支队的几个指挥员布置任务,他抬头看到了她,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举了举手中的铅笔,向她微笑示意。那笑容里的内容很丰富,有欣喜,有宽容,还有歉疚。他说,红豆,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到云舒庄园去。现在,我们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吧。那一瞬间,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泪水,从她的心房涌出,涌向胸腔,涌向眼眶。但是她使劲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她竭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她向他敬礼,大声回答,是!这以后,她就陷入到电波的海洋之中了。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各个方向的情况不断报来——大蜀山敌人的援兵增加到三个联队并“皇协军”一个师,东河口方向松冈联队左冲右突,终于合龙,向我彭伊枫部队大举反攻;殷绍发在陆安州地下组织的配合下,率敢死队袭击日军守备中队成功,获得部分枪支弹药,放出“亲善院”在押的二百多名所谓的犯人,这些人已经武装起来,正在向小赤壁战场奔袭……每一个电报发来,他都要过目。她是第一次看见他指挥作战,沉稳,平静,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到了他那里,激起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他会静静地看着你,静静地听你读完电报,然后踱到地图前观察凝思。多数的时候他并不说话,看着何中亮标图,往往是独立旅的副旅长祝道可或者七支队的副司令员龙文珲拿出成熟的意见,他点头,或者摆手。如果是点头,祝道可或者龙文珲就会迅速起草电文,由他签署,由她发出。如果他没有点头,指挥所里就会出现令人窒息的沉闷,这时候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他的身上。他抽着雪茄,缓慢地,沉重地踱步,直到一个方案酝酿成熟,他就会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划上一笔两笔——就这么办,他说。进入夜战之后,好消息并不多,王凌霄能够聆听到他的心跳,终于她感觉到了,他也有乱方寸的时候:他依然那样从容不迫地抽雪茄,但是他吸烟的节奏加快了;他依然那样不紧不慢地踱步,但是他的步子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沉稳自信了;他的心跳里已经出现了唯有王凌霄能够感受到的杂音。王凌霄的感觉是对的。自从彭伊枫报告松冈联队集中包围了霍英山所部之后,沈轩辕首先是惊讶,继而是自责。他想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几乎同松冈所犯的一样的错误,他也过低地估计了松冈。不仅过低地估计了松冈部队的战斗力,而且过低地估计了松冈本人的战斗意志和战术指挥能力。松冈本人率领日军,浩浩荡荡地从陆安州开向小赤壁,但是他们却以惊人的神速绕过了他布置的伏击圈,直奔霍英山的软肋。而他精心布置的主战场——彭伊枫所指挥的将近三个整团的兵力,一张天罗地网足足张了一个半小时,却没有网住敌人。就是这一个半小时,使敌人得以完成集结,完成反攻部署,也完成了对霍英山小部队的反包围。也从而使“皇协军”失去了集中反正的机会,失去了对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至使整个战场发生了变化,绝对的主动和绝对的优势已经不存在了。如果大蜀山方向唐春秋坚持不住,如果天亮了敌人空中火力加强,如果松冈联队抱定鱼死网破之心冲出重围,这次战斗就要比预期的结果逊色得多。那么,如何来扭转战局呢?自然,这也是一步早就想好了的棋。消灭松冈联队,沈轩辕是有绝对把握的。关键在于,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吗?不,他不得不承认,跟日本军队这样凶恶的敌人作战,用我们打一发装一发子弹的老式步枪迎战连打连发的新式步枪,尤其还要面对火舌一样喷吐不停的轻、重机枪和落地开花的迫击炮,杀敌一万,别说自损八千,自损两万恐怕都打不住。仅现在统计的数据看,真正的日军伤亡不到二百人,而我抗日军民已经牺牲了六百余人。从小蜀山往下看,只要敌人照明弹一升空,就能看见漫山遍野都是人,除了军人,还有陆安州的老百姓。这是一场真正的人海战术啊!他感到歉疚,他不应该把非军人都拖进战争,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一个积贫积弱的政府,一个甚至连办公室都没有的政府专员,一个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嫡系部队的警备司令,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依靠民众,只能依靠抗战这面旗帜,把辖区内的军民凝聚起来,成为他的思想和意志的执行者。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减少陆安州抗日军民的伤亡。可是他手里能够控制的预备队,仅仅是独立旅的特务营和七支队的一个中队,总共三百兵力而已,都集结在小蜀山,目前还担任着指挥部的警戒任务。突然,作战室外传来了哭声,尽管这哭声受到了竭力地抑制,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原地伫立,掐着雪茄的手在不知不觉中颤抖了一下,雪茄从指缝里滚落到地上。王凌霄跌跌撞撞地冲进作战室,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霍司令员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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