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到达松冈的手上,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情报称,天茱山抗日武装获悉日军数路出击,紧急征粮,中央军一个团和新四军七支队一个营,选择东河口至小赤壁一带作为伏击战场,企图围歼秋野大队。松冈最初根本就不相信是真的。他估计这个情报又是原信疑神疑鬼造成的。自从在桃花坞插秧的时候被“皇协军”士兵用饭碗砸了,这伙计就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了。围歼秋野大队?好大的口气!秋野大队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轻重机枪四十余挺,步枪三百余支,军官都是出类拔萃久经沙场的老将,士兵也多次参加战斗,骁勇剽悍。在枣儿庄战役中,这个大队曾经同国民党军一个师交手,所向披靡,威震鲁南。这样一支部队,岂是天茱山的乌合之众能够围歼的?充其量不过是利用地形,来虚张声势一番罢了。但是原信不这样认为,原信似乎把这件事情看得特别严重,认为这很可能是天茱山抗日武装探知“皇军”和“皇协军”大量出动,城内兵力空虚,以围歼秋野大队作为诱饵,吸引陆安州守备兵力出动。应采取避战对策。松冈对原信的分析嗤之以鼻。松冈认为,羊群已经送到面前,避战徒落笑柄。虽然“皇军”兵力有限,但是断断没有避战的道理。松冈掰着指头给原信算了一笔账:一个秋野大队,将近五百兵力,这五百兵力至少相当于中国军队五千兵力。加上“皇协军”两个团,总共相当于中国军队八千五百兵力;而中央军一个团和新四军一个营,充其量不过二千兵力,以这样的军队来跟秋野大队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从心里说,原信对于松冈的算法不敢苟同,直到如今,松冈还按照刚刚进入江淮时候的状况来衡量中国军队,这是很不明智的。原信认为那时候中国军队一触即溃,是因为对“皇军”战术和武器性能不了解,加之准备不足,因此蒙头转向。但是现在不同了,天茱山明摆着的抗日武装就有两家,近一年来厉兵秣马,在几次反“清剿”和破袭战中,已经崭露锋芒。松冈大佐这样不以为然,早晚是要吃亏的。原信坚持主张,撤回秋野大队,回防陆安州。如果按照原信的思路,松冈联队往下的日子可能会好一些,虽然最终在劫难逃,但是毕竟还有还手的余地。问题是原信只是个参谋长,松冈是不可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松冈坚持要秋野大队将计就计。这一仗打完,对于晦气冲天的“皇军”也是一剂强心针。至于说天茱山抗日武装乘虚而入陆安州,那是连想都不用想的——用中国话说,有这个胆,没这个力。城内仍有一千五百日军兵力,在松冈的心目中,他们至少相当于一万五千中国军队——松冈在进行双方兵力对比的时候,仍然是按照日军一乘以十的公式计算的——更何况,还有“皇协军”千余兵力,“亲善团”五百兵力呢?陆安州离庐州只有一天的路程,离桃花坞只有四个小时的路程。攻打陆安州,这么大的动作,哪能是一夜之间就准备就绪的?当然,松冈也不仅仅只有匹夫之勇。松冈说,一定要保存“皇军”实力,告诉秋野君,“皇军”士兵的生命是宝贵的,我们要向天皇效忠,但是必须要让敌人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因此,伏击战应以“皇协军”为主。原信请示道,天茱山之敌来势汹汹,恐怕不仅是针对秋野大队的,万一他们向陆安州逼近,那就……要不要向派遣军长官部报告,庐州有一个旅团……松冈手一摆说,杞人忧天!原信说,我们不能低估天茱山,那里有相当于五个团的兵力啊!从人数上讲,是“皇军”的三倍。松冈说,从战斗力上讲,是“皇军”的零点三倍!再说,还有“皇协军”呢。原信说,“皇协军”一是战斗力差,二是容易倒戈。松冈说,饿虎即便投降,猎人也不会收留了。杀父之仇,杀妻之仇,杀子之仇,谁也不会相信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啊!原信说,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打了这几年仗,抗日武装对于“皇军”的战术和用兵心理都有心得。兵法云,善藏者,藏于九地之下;善动者,动于九天之上。天茱山地形复杂,神出鬼没,我们万万不能大意。松冈不高兴了,笑笑说,原信君,自从你晋升为中佐之后,作战经验确实有了很大提高,我感到指挥你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原信可怜巴巴地说,请原谅,原信失礼了。松冈脸一板说,他就是来攻打陆安州,我也要把小赤壁这出好戏唱到底。来攻就攻吧,看看是他们的脑袋厉害还是“皇军”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厉害!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日,天茱山抗日武装发起的小赤壁伏击战、松冈计划中的小赤壁反伏击战正式拉开序幕,这也意味着,“老头子”酝酿了将近一年的“攥拳”计划正式启动。仗打得很蹊跷。秋野以一个中队的兵力作为督战队,机关枪架在小赤壁两面七处制高点上。但是,抗日武装的伏击部队并没有真正进入预定伏击阵地,而是在东河口东侧同犄角上的“皇协军”交上了火。秋野判断是抗日武装发现了反伏击意图,请求转移,以避免被暗算。但是松冈再一次错过了机会,命令秋野继续向南,正面迎敌,予敌重创之后直插庐舒县城,继续粮食征集工作。松冈就是要让天茱山抗日武装看看“皇军”的气派,就是撤退,也得撤得昂首挺胸。当然,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秋野大队都注定逃不脱被围歼的命运。因为“老头子”为他们准备的路,令人难以想象的漫长。正当冯存满率领一个营在小赤壁同秋野大队捉迷藏的时候,彭伊枫接到了“老头子”的命令:拖住秋野大队,摆脱“皇协军”三团,围而不打,拖而不歼。彭伊枫琢磨了半天,心里大致有了底。把情况跟霍英山通报了,霍英山想了一阵,一拍屁股说,耶,这是个打大仗的架势啊,是不是要对陆安州下手啊?彭伊枫笑笑说,如果真是围点打援的话,估计我们在前半截的战斗主要是围点,那么我们就把这个点围好吧。霍英山说,玩这个老排长有经验,老子跟他玩游击战,把它弄成一个无底洞。当天夜里,何中亮策马来到杜家老楼,让彭伊枫通知王凌霄立即到作战室,受领任务。彭伊枫惊讶地问,你是怎么认识王凌霄的?何中亮说,不是我认识她,是一号认识她。彭伊枫这才恍然大悟,连拍自己的脑袋说,天啊,看看我这是什么脑子,难怪连田红叶都敢骂我是猪脑子。怎么就把这事忽视了呢?于是赶快通知王凌霄到作战室。王凌霄已经睡了,得到紧急通知,就有些明白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到了作战室,何中亮给她敬了个礼,然后递给她一封信说,先把信看了,首长交代的任务我口述。启信的时候,王凌霄的手抖动不止。红豆:在分别的这些年里,我感觉我们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倾诉交谈,见了面也许什么都不用说了。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到云舒庄园去,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委屈你了,再也不会让你误解了。又及:立即跟何中亮同志出发,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你。看完信,王凌霄抬起头来,泪眼婆娑,问何中亮,他在哪里?何中亮说,他在陆安州城里。王凌霄说,请带我去,我要跟他在一起。何中亮说,暂时还不行,他的行动是绝密的。但是,你即将执行的任务,就是传播他的声音。彭伊枫说,王凌霄同志,对不起,我太粗心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是战争让我们的情感麻木了。王凌霄说,谢谢你,彭政委。那我就出发吧。当天夜里,十匹战马离开了杜家老楼,在隐贤集一个秘密的、类似作坊的大房子里,王凌霄接受了任务,被任命为统战指挥部电台队队长——这是她从八年前就开始担任的职务。现在,她负责教会来自国共两军还有两个不知来路的一共八名报务员,掌握一种特殊的电信密码——“倒流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