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1)

岑立昊本来是想到炮营一连的,因为那是他的老连队,干部战士熟悉,步属炮兵的业务也游刃有余,真的打起仗来,别说指挥一个排,就是指挥一个连也轻松自如。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他调到步兵连队去。辛中原找他谈话的时候,说的是为了让他全面发展,他还是有点不痛快。步兵体力消耗大,他对那些刺杀投弹之类的不感兴趣,觉得很原始,已经不太适应现代战争了。在教导队学习的时候,岑立昊曾经把本团在朝鲜战场上参加过的几次重大战役的战例都研究了一番,从那时候起,他就发现一个问题,便是陆军地面作战的功效问题。从那几次战斗的表面结果看,本团所在的部队似乎最后都取得了胜利,也就是说达成了战役目的,该攻的攻上去了,把红旗插上高地了,该守的守住了,把敌人打退了。但是,他注意到《团史》后面附的战果统计,就作战双方伤亡情况而言,敌人的损失并不比我军大到哪里去,有时候甚至远远小于我军伤亡。也就是说,我们的胜利往往是建立在敌人放弃了硬拼的基础上的,也是建立在我军不怕牺牲前赴后继的基础上的,基本上是“歼敌一万,自损八千”,甚至自损更多。从朝鲜战争就能看出,我们的对手作战的目的已经不再是攻城掠地了,也不完全是疆土之争了,于是,我们就不能不考虑重新审视在未来战争的地面作战中,步兵该怎样发挥效能了。毫无疑问,随着军事科技的快速发展,远程火力不断投入战争,凭借步兵攻城掠地、对阵厮杀的情况将会越来越少,步兵的作用自然也会大大削弱。这大约也是岑立昊不太想到步兵连队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他本来是炮兵,到了步兵分队也不太好发挥。想法归想法,但毕竟是当了干部,没有不服从的道理。到了八连之后不久,果然就觉得在步兵连队很不适应,特别让人窝火的是,还跟连长孙大竹把关系搞得比较紧张。孙大竹在当连长之前是副连长,副连长之前是排长,再往前说就有点文不对题,孙大竹当排长之前是炊事班长。炊事班长怎么能发展成为一个连长呢?孙大竹自然有他的绝活,他会甩手榴弹,别人甩手榴弹最多甩五六十米,他能甩七十六米,不仅在全团,而且在全军都没几个。更绝的是,他还不仅能右手甩,左手也能甩五六十米,不仅能从上面甩,还可以倒提着甩。这么七甩八甩,就甩出了个训练标兵。岑立昊到八连之后,连队组织新兵应急训练,岑立昊不是很积极,让一个班长带着新战士练习射击、刺杀、投弹三大技术,他自己则成天看地图堆沙盘,那架势不像个初出茅庐的排长,倒像是久经沙场的师长旅长。孙大竹批评他好高骛远,他振振有词地说,在发达国家里,像三大技术这种原始的科目,从来都是军士负责教练,当军官的哪能把精力耗在这上面?军官要研究战术而不是技术。这句话就把孙大竹得罪了,因为孙大竹起家靠的就是技术,具体地说就是投弹,而到了岑立昊这里,他最得意的本钱大大地贬值了。有一天连队集中起来听防化课,让岑立昊讲,这是岑立昊到任后第一次讲课,自然也比较重视。那天岑立昊穿了一身崭新的四个兜干部服,里面是雪白的确良衬衣,皮鞋擦得锃亮。讲课的时候,首先强调纪律,不管干部战士,一律都要记笔记,他要抽查。孙大竹也坐在下面,手里倒是端个笔记本,但他一个字也没记。两个小时,岑立昊侃侃而谈,旁若无人,直到下课,也没有请连长做指示,更没说“不当的地方请连长纠正指导”之类的话,使孙大竹很不自在,但岑立昊当时的身份是老师,他是学生,而且开课之前他自己向连队提出要求要尊重教员,所以也不好说什么。这段时间,参战应急训练还在搞,但终归时间拖得太长,没有前两个月紧张了。元旦前,政治处下了通知,要组织篮球比赛,各连都要派代表队。孙大竹让岑立昊负责组织。岑立昊说,让我负责可以,但人得由我挑,方法得按我的来,作息时间由我定。孙大竹心里一阵不痛快,手下有这么个牛皮哄哄的排长,真是活见鬼。但他不想同岑立昊的关系搞僵,一来因为岑立昊是排长,他是连长,排长经常跟连长叫板,说出去不好听,尤其显得他无能。其次,岑立昊是团里的训练尖子,军事素质明显高他一筹,闹将起来,反而会被人认为他嫉贤妒能。孙大竹说,行啊,你只要把红旗给我扛回来,我摆酒给你庆功。岑立昊于是就在全连网络人才,组织球队,分成两拨,他自己亲自兼任甲队队长。谁知道训练只搞了两天,就有几个队员找孙大竹“辞职”,甲乙两队都有。乙队说岑立昊野蛮,老是骂人。大家都是业余的,可是他按专业队要求,一个三步投篮,他让人投一百次,骨头都快累散了,他也不让人休息。甲队反映说,我操,这哪里是打球啊,简直是打仗,整个场上就听他在吼。他打中锋,球风霸道至极,投篮基本上被他包了,抓住球就要传给他,要是不传给他,球没投上,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个鸟球还有什么打头啊!听了球员们的控诉,孙大竹心中窃喜,心想也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让这狗日的不可一世,惹了众怒,他在八连就威风扫地了。孙大竹对大家说,一排长也是恨铁不成钢,为了给连队争取荣誉,所以大家要坚持坚持再坚持。大家见连长没有撤换教练的意思,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坚持。别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八连的球员虽然一肚皮怨气,但考虑要为连队争光,跟别的连队打球,还是同仇敌忾的,没有给岑立昊添乱。训练了一个礼拜,就开始打全营淘汰赛。四个连队,他们打掉了三个。然后就代表营里到团里打。但是到了团里,第一场球就出了个纰漏。跟八连对阵的是二连。二连球队是个老球队,一向是在全团拿冠军的。岑立昊是八连场上队长,又是中锋,一看对方实力太强,就拿出了拼命的劲头,猛打猛冲。打到十分钟的时候,分数还是忽高忽低难解难分,再往下走,八连的战术就有点乱了,中锋老是得不到球。岑立昊要求暂停,把担任左锋的三班长朱白江骂了狗血喷头,说你这个猪八戒你自己不行,还不赶快把球给我,今天的分都是你丢的,这场球要是打输了,你就自杀。朱白江不服地说,我十个球有八个球都传给你了,你也不是百发百中,你也丢了四个。这场球要是打输了,我看你更有责任,主要是你的个人英雄主义造成的。岑立昊暴跳如雷,说,还他妈的狡辩!我丢了四个,你丢了七个。这个账我以后再跟你算。说完,又转向众人,狠巴巴地说,再上场,尽量把球传给我,谁失误,我就开除谁。再往下,八连就打疯了,披头散发,横冲直撞,结果犯规的次数也增加了。到了下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双方比分是五十五比五十六,二连比八连多一分,而且球在二连的手里。就在对方要上篮的时候,八连后卫四班副出其不意地把球断了过来,传给朱白江,岑立昊一看形势急转直下,兴奋狂呼:稳住稳住,给我给我!可是朱白江觉得自己的进攻路线更好,就一直带了下去,把岑立昊恨得牙痒。朱白江把球带到对方的篮板的正前方,眼看就要投进,被对方盖了帽,好在岑立昊动作敏捷,凌空跃起,将球揽到手上,接着单手翻腕,准备来一个远距离吊篮,岂料球刚出手,哨子响了——时间到。球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刷的一声,空心落篮。岑立昊本来认为这个球要加分的,没想到咬着哨子的裁判两只手在裤裆下面来回交叉摇摆——无效。岑立昊一肚皮怒火终于有了去处,二话没说,举起篮球就向裁判砸去。裁判没防备会有人砸他,躲闪不及,脑袋上挨了重重地一击,顿时眼冒金星,晃了好几下才站稳。裁判挨了砸,自然要告状。队员打裁判,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必须处理,这是没话说的。关键是还有孙大竹告状。孙大竹找到政治处,只说了一句话,岑立昊这个排长我领导不了,要么把他调走,要么把我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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