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寨对外界而言,只是个土匪窝。但在这土匪窝内,自有法度,老寨主就像这里的皇帝,而安华芸则是唯一的公主。
虽是区区一个寨子,却等级森严,作为寨主唯一的孩子,安华芸并没有说真心话的女性朋友。
这人啊,孤独久了,倾诉的欲望就会越来越强。
彭淑此时问起,她沉默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对于我而言,爹的弟子们,都是我的哥哥和弟弟。我对他们……”
“理解,毕竟太熟悉了,不好下手。”彭淑也找不到别的词,只能这么说了。
安华芸闻言确实一笑,气氛瞬间轻快了不少。
“不过,爹的安排也是对的。老安寨两万户人家,需要有人守护他们,我不能让她失望。而我那些叔伯们,一直觉得女孩子就该在家绣花。他们不相信我能守护好老安寨。可爹,又不希望寨主的位置旁落。”
她说到这里,神色黯然。
看得出,她就算不喜欢几位师兄师弟,也会为了亲爹,而选一个能力最强的。
可,她忽略了一点。不齐心的夫妻,哪怕在婚前的关系再好,也不能把日子过好。最后的结果便是,此消彼长,弱者成全强者,然后被灭掉。
“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彭淑有些心疼她,声音都软了。
“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安华芸勉强挤出抹笑意,“爹说,世上夫妻大多如此。”
“相敬如宾就好吗?”彭淑摇摇头,表示不信,“没尝试过幸福婚姻的人,当然觉得相敬如宾就很好了。可,谁不羡慕夫妻间有商有量,可以说说笑笑。谁不羡慕有心事不用憋着,谁不羡慕,万事都不会猜忌?相敬如宾是没有遇到抉择,一旦遇到抉择,相敬如宾的夫妻,是最容易舍弃彼此的。当然,相敬如宾,确实已经很好了。”
“当日子变得度日如年,还不如死了。”她继续道。
安华芸闻言长久的沉默着。因为,她现在就是度日如年。
若可以,她宁愿自己只是寨子里一个普通的姑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而不是因为责任,选择一个不喜欢的做夫妻。
一想到父亲的那四个弟子,她连话本里的爱情都觉得是苦的。
“其实,女子亦可强大的。”彭淑握住她的手,“你是寨主的独女,是少主。只要你表现出强大的力量,就可以得到认同,就不用找个男人做依靠,而你,是所有人的依靠。”
“真的可以吗?”
安华芸抬眸,希冀的望着她,“我武学天资有限,从小很刻苦的练,才勉强拿得出手。但几位师兄,都很有天赋,他们轻而易举便能达到我达不到的高度。”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沉默,又低下了头。
“芸姐姐,统治者,不需要强大的武力。我说的强大,不是武力。作为统治者,只需要和离调配能调配的力量,平衡各方势力,能正确的下达每一条政令,即可。哪怕是将军,都不需要最能打,只需要会用人,懂兵法即可。你是少主,你要学会运筹帷幄。”
彭淑语重心长,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可,我如何让二叔,三叔和四叔臣服于我?他们是寨子的长老,我爹都要对他们抱有几分客气。还有师兄们,他们已经默认娶了我,就可以接管寨子,我又如何让他们熄了这个念头?”
安华芸一想到这些,脑袋就乱糟糟的,理不清思绪。
“你若相信我,我教你?”彭淑尝试下问。
安华芸愣住了。
她茫然的看着彭淑,“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想要老安寨放贤王的使团离开。”
彭淑也不隐瞒。
“贤王使团?对了,我听我爹说,大启朝的贤王要带使团经过老安寨的地界。贤王可不是一般人,他身边肯定有探子,若让他顺利通过,老安寨的布防恐会泄露。所以,一定不能让他踏足老安寨的地界。如今,贤王使团还被拦在外面呢。”
“姐姐为何放我进来?我可是国公府的嫡女,你就不怕我偷了你们老安寨的情报?”彭淑无比认真的问。
“你不一样,行商之人都是要讲道义的。今日你们彭氏商号若敢窃取老安寨机密,来日,天底下各个寨子,都会对你们商号的人,赶尽杀绝。你们就再也不能走商道来往各地,进货和贩货了。”
安华芸说得笃定,“哪怕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也不能破坏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姐姐这是信我了?”彭淑笑问。
“我信你。你一看就是那胸有城府之人,你若能教我真东西,我自然会想办法,帮你达成所愿。”安华芸也不知哪来的勇气。
许是憋得太久了,太渴望当家做主了。
若可以自己堂堂正正的做寨主,何须看他人脸色?
“那姐姐将你们老安寨的各方势力都告诉我,我为你制定一条计划。我们按计划走,保证你能顺利登上寨主之位。”
安华芸见她太过于自信,有些激动,也有些不信。
“妹妹确定吗?”她不放心的问。
“当然。”彭淑也不好解释为何,但她曾在大启朝执政数十年,肃清一个小小的老安寨,还不在话下。
“那我信你一回。”安华芸一咬牙,打算拼了,“大不了一死,总比或者憋屈强。”
当即,他找来笔墨,让彭淑自己写。
“我二叔、三叔和四叔,其实并不是亲的。他们是第一代寨主结义兄弟的后人。我们四家,代代和谐,携手并进,共同守护老安寨数百年。虽然,过程偶有矛盾,但大家都大事不糊涂。
到了我们这一代,几位叔叔对父亲有了些微词,他们不满父亲让我接替寨主之位。
为这事,寨子里,也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三位叔叔领导,他们想让父亲在几个叔叔的孩子里,挑一个继承寨主之位。他们不同意师兄们帮我治理寨子,说是落入了外人之手。
另一派,则是素日里跟几位师兄关系好的,他们大多都是年轻人,被师兄师弟的人格所征服。他们觉得,我应该选他们其中一个作为夫婿。
这最后一派,中立。他们觉得谁当寨主都行,只要有安慰日子过。”
彭淑一边听,一边些,还详细了问了那些党派中的主要人物。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两竟说了数个时辰。
待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彭淑带着写好的势力名单拿回住处,关上门,与李肃商议。
李肃认真看了上面的内容,轻声道:“我们可以从中立派入手。贺缪陷害了冷折,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那些支持他们的人,就会动摇。至于汤子潇也有办法让他犯错。”
“这些弟子之间,肯定有化不开的矛盾,贺缪和冷折一旦没希望,肯定也会让另外两个没希望。让他们内斗,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彭淑接话。
“对付了老寨主的四个弟子,就剩下二当家、三当家和四当家了。这四家,是绝对不能动的。动了,老安寨就抵不过神牛谷和丹石锋了。得收服他。”李肃如是说。
“收服他们,先得让他们看到安华芸的处事能力。”彭淑眉头紧蹙,思考了起来,“安华芸今日直接去找老安寨求情,实在不智,除了被打一顿,没什么用。不过……”
说着,她画风一转,与李肃异口同声道:“也不是全然无用。”
“是的,可以树立她的仁善之心。作为臣子,或者皇亲国戚,最期盼的,就是皇帝能有仁善之心。”
“只是,刚有仁善之心还不够,还要有知人善任,计谋无双的智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许久。
“老安寨毕竟只是个寨子,又在深山里多年。安华芸只有老寨主一个人教,必然教不出什么厉害的权谋手段。我们需要教她。”彭淑道。
说话间,她已经决定了,教安华芸些帝王心术。
“你来教?”
没有记忆的李肃,瞬间惊艳道了。
“我是女子,她信任我,当然是我教。我不会了,再来请教你。”彭淑笑道。
“好。”
忽然,李肃期待起来。他倒要看看,他心悦的女子,到底有多强。
计划制定好,夜已深了,彭淑洗漱后,到床便睡。
翌日,她早早醒来,便去找了安华芸。
“芸姐姐,我希望你现在去找你父亲认错。”
见面第一句,便让安华芸愣住了。
“为何?我爹明知道四师弟此去九死一生,他还要派他去,就不能换个方式罚吗?我为何要认错?”
“芸姐姐,你鲁莽了。求情,是最没用的手段。你想要救你师弟,就得想办法弥补寨子里的损失。如此,才能有效。其实,你爹的压力也很大,他拼着得罪人,也要那十万只蚕,说明什么?说明老安寨确实需要这批蚕。若没有了,后果肯定很严重。你师弟犯下如此大的错,你爹肯定要重罚,才能保住他在寨子里的地位,不然,他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如此说来,爹也是逼不得已?”安华芸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做寨子没那么轻松。所以,你一会要去认错,说你鲁莽,思虑不周,请你爹原谅。然后,关心他,询问后果。再来找我商量办法。”彭淑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
安华芸想起父亲斑驳的发,心里便是一紧。
不知何时,父亲真的老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带人出山,将人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了。
她作为女儿,是应该承担起责任,为他分忧。
“去吧。”彭淑见她神色,便知她是孝顺的孩子,会好好说的。
一刻钟后。
安华芸提了些水果,一瘸一拐的来到老寨主的住处。
“爹……”
老寨主习惯早起,已经在屋子前练了好一会儿武了。
他听到女儿的声音没搭理,继续练着。
安华芸望着他苍老了很多的背影,心酸得心头紧邦邦的。
她将水果放在桌上,拿了两个洗干净,做了过去。
“爹,芸儿知错了,您狠狠的罚师弟,也是不得已。他是您一手养大,又怎能不心疼?可他这次犯下的错太大,您若不重罚,恐怕在寨子里,就再也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女儿向爹爹道歉,昨日说话太重,还望爹爹见谅。”
老寨主虽是在练舞,但女儿的声音,是一个字也没落下。
练着练着,他严肃的脸,忽然闪过一丝笑容。
他的女儿,终于懂事了。
“哼。”
但,他还是很傲娇,只冷哼了声做为回应。
自己的爹,安华芸当然了解,听声音便知他不生气了。
当即,她一鼓作气,又道:“爹,归根结底,还是您跟女儿说的不够多。为了不让女儿再犯同样的错,爹爹还是把那些蚕的重要性说给女儿听吧。您不说,女儿永远不知道。女儿也是第一次做人,没有经验时,难能想太多?”
说着说着,她习惯性撒娇起来。
老寨主无奈,他停下来,伸手戳了下女儿的额头,“罢了,是为父的错,没告诉你太多。既然你问起,那现在为父告诉你。”
“谢谢爹。”安华芸立刻狗腿子似的将果子递过去,又扶着父亲坐下,满心欢喜的等待。
她暗暗心想,彭淑果然有两下子,这就让父亲不剩自己的气了。
若是以前,父亲起码要生十天八个月的气呢。
“我们那条秘密通往外界的路线,已经不安全了。为了寨子里的人,有衣服可穿,这批蚕我们必须养。”老寨主无奈道。
“什么?”安华芸闻言大惊,“那条路一直很安全,怎么就被发现了呢?难道是有内奸?”
“为父查了很久,都没查到。不过,就算查到了,那条路也走不得了。所有,我冒险带回了一批蚕回来。还派人收集各种生活所需。我就怕有朝一日,我们老安寨被当成鳖,在瓮里被吃了。”
安华芸心疼的看着父亲,“爹爹为何不对外公布?”
“会引起恐慌,寨子会乱。”老寨主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