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绝山林森山高,越往深处走,越能体会那种原始森林的压迫感。
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巨树,遮天蔽日,树下寸草不生,厚厚的枯叶,散发出腐朽的气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很是不安。
许久未有车辆行驶过的官道,在又赶了小半天路后,终于走不通了。
一棵三人环抱的巨树,被雷电击中,粗壮的粗杆落下,横躺在路上,拦住了去路。
“小心。”
彭城检查了下周围环境,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他小跑来到彭淑的马车前,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姑娘,周围可能有埋伏,枯叶被挪动过。”
作为经验丰富的商队头子,他很笃定。
他话音方落,李肃那边也有人来禀报了。
李肃听了禀报,打马过来,对彭淑道:“有埋伏,一会你躲在马车里别出来,马车上装了铁板,一般弓箭射不进去。”
“你也进来。”彭淑揪心道。
千绝山上的土匪,是历史遗留问题,现阶段根本无法解决。且,这里的匪寇,凶横异常,等闲人绝非对手。
“我只有在外面当目标,其他人才能安全些。”李肃摇摇头拒绝了,“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丢命的。”
“彭城。”
彭淑没有多劝,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合适说太多,她将彭城唤过来,吩咐了几句。
“注意保证伙计们的生命安全,活着才有未来。我们的目的不是跟匪寇拼命。能不打,尽量不要打。”
“是。”
彭城心里暖暖的,他没想到东家叫他过来是为了叮嘱他注意保命。
往日三房要什么东西,不顾他们死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大家加把劲,将断木切成段挪开。”
正说着话,翟阙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他亲自住持,将人分成几个小队,负责将断木锯成小段挪开。
彭城闻言望了眼彭淑,见她点点头了,才小跑着过去帮忙。
开路的工具一共备了不少,不够的,大家就用自己的武器。很快,锯木的声音在山林见响起。
忽然,树冠之上,无数栖息的鸟被惊飞,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咻!”
茂密的树冠之上,一箭破空。
“铮!”
李肃身边的侍卫挥刀为他挡了一箭。
霎时,无数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
“被包围了。”
翟阙手里也握着一把刀,他步步后退,退到李肃身旁,神色凝重道:“王爷,您估摸着来了多少人?”
“先看看。”
李肃冰冷的眼眸,环顾了下四周,发现无数匪寇从巨木之上顺着绳索滑落。
而在弓箭射程之外的一棵巨树树杈上,站着匪寇头子。
“杀!”
只听那匪寇头子怒喊一声,箭雨再次来袭。
李肃这边的人,每人都配备了盾牌,所有人举着盾牌列阵防护,堪堪躲过一轮,密密麻麻的利箭,又射来。
马车里,彭淑视线穿过车窗细缝,可看到远处那匪寇头子冷漠的站在树杈上,仿佛在看蝼蚁垂死挣扎。
“原来是他。”
她轻轻自语了声,立刻便在脑海里回忆了下千绝山最大的几个匪寇团伙头目。
千绝山是大启朝数个州的边界,也是西荒至今尚未被全部铲除的最大原因,可以说,这是一道现阶段武装力量无法攻克的天然屏障。
而在这样占尽地理位置优势的地方,不可避免的就衍生了数个匪寇团伙。
其中,有三个团伙格外出名。
分别是老安寨、神牛谷,和丹石锋。
这三个团伙雄踞千绝山数百年,早已形成成熟的制度,和作战思路。是其他小团伙无法企及的,只能上交保护费。
而这三个团伙,能屹立数百年不倒,跟千绝山周边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比如,此时袭击出使队伍的神牛谷。
神牛谷靠近宣南州,他们的主要生活用品,一般都会到南郡城买。
自然,想要活着过来,活着回去,跟当地势力必然得有几分关系。
“王爷,您看,这帮匪寇用的武器很精良!”
一名侍卫捡起支箭拿过来。
彭淑的视线,也落在那支箭上。
当看到箭头上的锋利程度后,也是一惊。没想到,神牛谷现在就已经用上当世最先进的冶铁技术了。
“幸好咱们带的盾牌硬度也足够,不然还真抵挡不住。”那侍卫又道。
“给北苍传信,先将那首领擒来。”李肃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是!”那侍卫有些迟疑,但也还是领命了。
就在他准备下去传消息时,彭淑叫住了他。
“先别急,那首领是神牛谷的少主。”
“竟是他们?!”旁边的翟阙听了一嘴,吓得往后缩了缩,“王爷,神牛谷下官听说过,死在他们手里的官员,不下十个了!”
大启朝为了解决西荒,没少派官员去游说,其中有七八个死于神牛谷之手。其余的,是走投无路,想要通过解决西荒来得到朝廷的重用,自己去的。
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
“方玉繁真是不作为,他来宣南州都十几年了,愣是没灭了这帮孙子。”翟阙害怕之余,恶狠狠吐槽了一句。
李肃闻言没接话,只是神色凝重。他与彭淑对视一眼,片刻间交换了个想法。
当即,他吩咐道:“既是神牛谷,那便没必要打了,将人放出来。”
神牛谷能雄踞千绝山数百年,足以说明他不好对付。
既不好对付,便不能硬来了,只能智取。
“彭副总管。”
一名侍卫喊了声,猫着身体靠近彭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彭城回头望向彭淑,同样是见她点了,才吩咐下去。
吩咐下去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白旗,冲神牛谷少主方向挥了挥。
只见他一边挥动白旗,一边高喊:“神牛谷的花少当家,我是彭氏商号的,想必你也听过我的名号,我姓彭,名城。”
他的声音足够大,足够传到花溪水耳里。
花溪水身后还站了一胖一瘦两匪寇,是他的两个副手。
其中胖子道:“彭氏商号的?他怎么在队伍里?”
花溪水有些不信,但他今日的目标是李肃,不是其他人。
当即,他微微扬手,那些准备再次射箭的弓箭手们,立刻便停了。
在他的示意下,胖子高喊问道:“彭管事,我们少当家说了,只要你将银子和货物交出来,我们少当家可以饶你一命。”
“多谢花少当家的仁慈,但我马车里的货物和银子不能给你们。我若给了你们,回去还如何向东家交代?”彭城高声回应。
“既舍不得钱财,那你就把命交代在这里吧。”瘦子副手立刻便回了。
“花少当家息怒,你见个人,再想想留不留我一命。”
彭城说罢站起来。
而此时,再他身后的马车里,一名妇人被扶了下来。
花溪水眼力极好,立刻便认出了那妇人是太叔氏!
太叔刑丑最宠爱的女儿!
“少当家,那是太叔夫人。”
花溪水身边的胖子和瘦子脸色巨变,“没想到堂堂贤王,竟做出此等下作之事,挟持下臣的妻子!”
瘦子话音落下,对面彭城便扬声说话了,“花少当家,太叔夫人与我家姑娘一见如故,得知我家姑娘要去西荒,便不畏舟车劳顿一路陪同。我家姑娘的意思是,你放我们过去,彭家商号,自有厚礼奉上。”
花溪水闻言眉头深深蹙起,亲自问道:“你是说,你与贤王使团,并非一路?”
“当然并非一路,我们只是凑巧走在一起而已。贤王代表朝廷出使,怎会与下臣妻眷一路?”彭城生怕别人误会,还多说了两遍。
“少当家,可信吗?”胖子问。
“哼。”花溪水冷哼一声,讥讽道:“可信吗?把吗字去掉。彭城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可信。他特地抬出他家姑娘,不过是为了给大启朝护脸面罢了。彭氏商号的人劫持太叔氏,是个人行为。但贤王若劫持太叔氏,那便有失大国风范了。”
“真卑鄙。”两个副手低骂道。
“卑鄙?一板一眼的,早死了。不管贤王是用什么手段说动彭氏商号帮他,就凭这一点,他就足以值得被重视。”
花溪水没有轻敌,更加谨慎起来。
“也不知彭城说的姑娘,到底是哪位,现在在不在车队里。”瘦子好奇道。
花溪水闻言,眼眸一动,示意了下。
收到示意,瘦子便扬声喊道:“彭管事,我家少主说,你没资格与他对话,让你家姑娘来。”
彭城闻言回头看向彭淑所在的马车。
花溪水那边,见他转头,目光也投了过来。
短短片刻间,所有目光似乎都焦距在了马车上。
马车里,彭淑没露面,只打开了车窗,让声音能传得更远。
“花少当家,幸会了。小女子彭淑,今次是与太叔夫人同去西荒凉城买胭脂水粉的。还请少当家行个方便,放我们前去。”
悦耳的声音传开,花溪水听之神色不变,仍旧怀疑,他高喊道:“彭姑娘为何不出来相见?”
“是无盐面对吗?”
他身边的人起哄道。
“哈哈哈哈……”
听着嘲弄声,彭淑并未生气,继续道:“我与诸位,见与不见有何关系?太叔夫人在此,不是吗?”
“少当家,这小妮子也太不当您放眼里了吧。”一名粗糙的匪寇怒道。
花溪水却不在意,他扬手制止道:“她倒也有担当,知晓此次劫持太叔氏,会坏了人家官夫人的声誉,便亲自过来。如此,别人也只会说她与太叔氏关系好,携伴同游。而不会说太叔氏别的。彭淑?”
他说罢细细品味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陌生。”
“彭家那可是大启朝的公爵人家,这样家族的嫡女,定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胖子道。
“正因为国公府的嫡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亲自过来,才不会真坏了太叔氏的名声。哼,这种人,最好对付。”花溪水轻笑,一派胸有成竹。
“怎么好对付?”胖子很是不解。
他问题刚问出口,边上瘦子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解释道:“因为她不够坏,所以好对付。若完全不顾太叔氏的名声,少当家想下手就相当的难了。正因为她不够坏,还顾忌别人的名声,所以漏洞才多。”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以后做个纯坏人,这样就没有弱点了。”胖子一副恍然大悟模样。
花溪水:“……”
他无语了,这两现眼包。
“来人,撤。”
他干净利落吩咐。
“啥?撤?不杀贤王了?”两现眼包震惊了,完全不理解这条命令的意义在哪里。
“彭淑话里话外都是挟持太叔氏与贤王无关,但真的无关吗?我们若硬来,他大可打着保护彭淑的名义要挟。神牛谷距离宣南州近,咱们不能跟太叔族闹太僵。至于贤王……千绝山如此大,还怕没机会?”花溪水给两人每人头上一个暴扣。
拍完,他双手背在身后,潇洒的从树干滑落,翩然远去。
待他身影消失后,潇洒的声音才传来,“天高水长,后会有期。”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神牛谷的匪寇们,也迅速撤离,片刻间,林子里恢复了寂静。
“呼。”翟阙很没形象的呼了口气,又拍拍胸脯,庆幸道:“幸好有太叔夫人,不然咱都的交代在这里。”
说罢,他遥遥冲太叔氏拱手行了一礼。
李肃也是微微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太叔氏:“……”
她无语。
若不是因为中了毒,没力气,她怕是要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了。
“太叔夫人,跟我同车吧。”
彭淑撩起车帘,笑盈盈跟太叔氏打了个招呼,“一路上,你我说说话解闷。”
“哼,彭姑娘怕是担心有人暗杀,才与我同车吧。”太叔氏讥讽道。
挟持了人家,人家不开心,摆点脸色是应该的,彭淑并未放在心上,依旧是满脸笑意。
“夫人误会了,我对夫人没有恶意。”她说罢示意彭城。
彭城亲自上前,很客气道:“夫人还能走路,自己上去吧,小人身份低微,可不敢搀扶。”
太叔氏狠狠刮了他一眼,森然道:“彭管事,你家主子日后回京,怕是也没什么机会走南闯北了,但你就不一样了。若我活着回去,你此生休想再踏入宣南州。”
“不劳夫人费心。”彭城浑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辅佐彭淑拿到药,便可安心安享晚年了。到时候,富贵荣华,谁还辛苦的在外闯荡?
“哼!”
太叔氏冷哼拂袖,几步上了彭淑的马车。
怒归怒,她也知道,只有跟着彭淑才一起,才不会名声受损。
“出发!”
很快,路上的巨木挪开,所有人整顿收拾,继续出发了。
马车里,太叔氏冷冷打量彭淑,“彭姑娘真是好胆量,好心计,亏得我儿子女儿带你出去游玩,你就是这样感谢他们的?挟持他们的母亲!”
“夫人骂得是。”彭淑全盘接受,顺手还递了块巧微做的糕点,“路途遥远,夫人与我置气便好,可莫要拿自己的身子出气,该吃还是要吃的。你若不吃,回去后老了,憔悴了,不美了,唐大人该找新欢了。”
太叔氏闻言心下一慌,便愤愤地接下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马车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驶向更加人迹罕见的原始森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