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取证,邱百世便也穿上便服,跟彭硕一辆马车,又回了钿水镇。
一来一回,进镇的时候,夕阳的余晖,近乎落尽了。
不过,他们来的也是时候。这个时间点,正是茶余饭后唠嗑的时间。
“听说了吗?去年那尤婆子回来了。她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又富贵了。刚才,他去倪老四那,一口气,定了两座碑,说是要给她爹娘重新修坟。”
“真的?倪老四那的碑卖得可贵,她买得起?”有人明显不信。
“何止买得起?人家出手可阔绰着呢,除了那墓碑的银钱,还给了倪老四二两赏银。可把倪老四高兴坏了,当时就让她老娘去买了只老母鸡回家炖。”
“真的假的?”起先不信的那人,现在有些犹豫了,想信不敢信的样子。
“你这人,我还能骗你?倪老四她娘都高兴坏了,到处说了。还说那尤婆子,托她帮忙请会看日子的先生。”
“翠红她娘,你消息落后了吧,不光是要看看日子的先生,还要找人帮忙动土,抬棺。”
随着深入钿水镇,议论的人也多了起来。
“抬棺?”翠红娘显然是没得到最新消息。
“是啊,尤大姐刚定了两上等棺材,说是给她爹娘用的。”
“尤家两老也是有福气,都死几十年了,还有人为他们修坟。可惜啊,死太早了。”
“哎,大柱他娘,这么晚了,你急匆匆去哪?”
正说着话,一妇人提着灯笼,急匆匆朝镇子外走去。
“嗨,你别耽搁她时间,让她去。”
大柱娘没回答,回答的是边上一老头。老头吃了晚饭,坐在门前纳凉,从他的神情看,显然是知道内情。
“三叔公,这么晚了,她出镇子做什么?还提了灯笼。”翠红娘问。
“大妮说,她一生无儿无女,她爹娘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活着的后人,眼看便要断了香火,现在她有银子了,准备从尤姓人家中,挑一个孩子做子嗣,将来给她养老送终,承袭香火。”
尤大妮,尤妈妈幼时的名字。
“嚯,还有这好事?”翠红娘震惊了,“难怪大柱他娘跑恁快,原来是连夜回尤家村啊。”
尤家村也是钿水镇管辖下的村庄,距离溪云村不远。只不过,尤家村要大得多,村民也富庶得多。
然,不管尤家村多么的富庶,都与尤妈妈无关,她的亲人,早死光了。
“这尤婆子,是打算过过继多大的?大的怕是养不熟吧,至于小的嘛……她还养得起?”有人发出质疑。
“这就是你见识浅了,大妮刚在镇东边,买了处二进的院子,出手就是六十两纹银。还说,等安顿好,就去置办几亩水田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说田地院子,就是她身上穿的,手腕戴的,哪一样不是值钱货?我看她,比全镇老太太过得都体面。这样的身家,我看着都眼热。不说了,我也回娘家把我侄子叫来碰碰运气。”
“这么说来,我娘家三嫂的表舅,就姓尤,我也去通知一声。”
两辆马车,在一片沸腾中,缓缓驶过大街,来到武安侯早已买好的小院。
这座小院的隔壁,就是尤妈妈买下的那座。
其实,两座小院,都是武安侯提前买下,并付了封口费的。
“看来几位,准备得很充分啊。”
进院后,邱百世笑道。
“姑娘,邱大人,可上二楼。”徐靖提示了下。
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也看到了二楼楼上有露台。
“哇,能看清前方的街景耶。”
楚灵珊第一个跑上露台,在上面左左右右看了个遍,“彭淑,你快上来,我看到尤妈妈了。她在冲这边行礼。”
彭淑身子有些虚,上到露台,冲尤妈妈点了点头,便进屋休息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正是夜半,天穹星罗棋布,屋外蛙声虫鸣。
她一醒,守夜的安然立刻便听到动静了。
“姑娘,可是饿了?厨房热着饭菜,奴婢去端过来?”
“嗯。”彭淑也确实有些饿。
许是药喝太多,胃受不了,一饿,便容易疼。是以,她不敢扛着,饿了就立刻吃。
“嘎。”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是被无限放大,惹得在露台上看星星的楚灵珊,立刻便听到了。
“彭淑,你醒啦?快来,今日的钿水镇,好热闹啊。”
彭淑的屋子,就在二楼,距离露台很近,三两步便到。
“光是一个时辰,我就看到四五拨人从镇子外赶来了。”楚灵珊眼睛亮晶晶的,满眼写着期待。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还不睡?”彭淑坐下来,后背靠着椅背,望向尤妈妈所在的院子。
院子早已熄灯,昭示着院里的人,已歇下了。而,不算小的钿水镇,却因为院中人,大半亮着灯。
“丑时末吧。”楚灵珊浑然不在意道。
“丑时末了你还不去睡?”彭淑也是一惊,天都快亮了!
“淑妹妹。”
楚灵珊正准备说不困,便见彭硕端着饭菜过来。
“二哥,你不会也熬到现在吧?”彭淑咋舌了。
“也不知你何时醒来,这边厨房条件又一般,我怕安然手生,就自己守着饭菜。”
他说着将饭菜放在露台中央的木桌上,“你刚睡醒,不适合吃太油腻辛辣的,我给你准备的,都比较清淡。”
“哇,清淡都做得这么香……”楚灵珊嗅着香气,馋虫立刻便勾起了,“彭淑,你真有福气,以后我跟你过得了,天天蹭饭。”
“你想吃就直说。”彭淑笑着给她递了双筷子。
彭硕细心,特地准备了两人份。
“好吃。”
楚灵珊夹了个水晶包,一口吞下,享受地闭上眼睛,慢慢品尝。
边上彭硕见自己的成果被喜欢,被称赞,脸上也露出抹欣慰笑意。
同时,心里暖暖的,也甜甜的。
他喜欢这种被称赞,被认可,没有嫌弃,和排斥的氛围。
喜欢跟妹妹,还有楚姑娘相处。
喜欢……
彭淑瞧了眼自己那份,和楚灵珊那份,两份的菜式一样,但内里却有所区别。
她的水晶包里,包的是猪肉,而楚灵珊的水晶包里,包的有明虾。
“这虾是怎么做的?好好吃!”楚灵珊只顾着吃了,没看出两份水晶包有什么区别。
“其实很简单,若楚姑娘喜欢,我明日再给你做。”彭硕原本想说,你若喜欢,我回去后教你的丫鬟做。可话到嘴边,莫名的就顿住了,还改了口。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虾了。”楚灵珊激动点头,心里也莫名有些甜。
彭淑瞧着,莞尔一笑,故意揶揄道:“二哥,我为什么没有虾?我这份包的只有猪肉和菜。”
“云微说,你现在不能吃虾。”彭硕立刻道,“等你好了,我也给你做。”
“姑娘,二公子为了做虾给楚姑娘吃,在厨房忙活了好久呢。而且,这虾,还是他亲自去买的。可贵了。”刚起来的云微早就看出彭淑要干嘛了,立刻笑盈盈地帮腔。
“是嘛?二哥你怎么知道楚二喜欢吃虾?还特地去买。”
彭淑眨巴了着眼睛,一副非要刨根问底的样子,直把彭硕问得脸红耳赤。
“此前长林娶妻,宴席上有虾,我偶然瞧见楚姑娘多吃了些,便记住了。”彭硕低着头,声音都小了许多。
此话一出,楚灵珊嘴角忍不住扬起,心头荡起涟漪。
除了她娘,还从未有人这样细心的对过她呢。
“噗……”
二哥太单纯,问什么答什么,彭淑绷不住了,直接笑出声。
这一笑,楚灵珊立刻反应过来了,瞪眼道:“再笑别吃了。”
她一把将彭淑眼前的水晶包夺走,放在了另一边。
“行行行,我错了,我不笑了。”
春末夏初,朝阳来得越来越早。说说笑笑间,新的一日开始了。
许是年轻的缘故,楚灵珊和彭硕一宿未眠,却依旧神采奕奕。
卯时初,邱百世醒来,刚洗漱,隔壁院便传来吵杂的吵闹声。
“大妮姐,我啊,二丫,你还记得不?这是你大侄孙,今年刚七岁,可聪明伶俐了。”
“七岁太大了,大妮姐,要养嗣子,就养年纪小的。这我小儿子家的四子,刚出生三个月。你看,白白胖胖的,见到你还笑呢,这说明跟你有缘啊。”
“孩子太小,看不准的,要是长大了脑袋不灵光,岂不是白养了?大妮姐,这年纪了,何必还去吃那养孩子的苦?我小儿子,今年才二十七,未成婚,你过继过去,立刻就能过婆婆的瘾,儿媳妇自己挑,喜欢哪个挑哪个。”
“二十七了还未娶妻,大妮姐过继过去,得花多少银子给他,才能说上媳妇?不如我……”
“各位,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在镇口酒楼置办了席面,大家先吃了饭,我再好好合计合计。”尤妈妈生怕这些人吵到隔壁彭淑睡觉,立刻领着人,便去了镇口。
“走,我们也去。”楚灵珊道。
等看这热闹,她可是等了一晚上,现在终于要上演了,哪里还坐得住?
彭淑却是没动,“溪云村的人,应该才刚得到消息,然后经过一番商量,再到钿水镇来,没有几个时辰来不了,现在就过去,也就只能看到那些尤姓人抢名额。”
“也是。不过,就是这样,也好看。”楚灵珊确实是坐不住了。
“二哥,你赔楚二去吧,我在家休息。”彭淑今日起太早,此刻有些困顿,不想动弹。
“好。”彭硕毫不犹豫点头。方才他听妹妹不去,还有些小失落,而转眼间,便听了这话。
叫他,有些惊喜。
“姑娘,该吃药了。”
云微准时端药过来,监督彭淑一滴不剩地喝光。
现在,她每日要喝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每次喝完,便困顿无比。
这一次亦是如此,刚喝了药,上眼皮便打下眼皮了。
又睡了几个时辰,到了中午时分,楚灵珊和彭硕回来,几人围坐饭桌前,绘声绘色地给彭淑讲所见所闻。
“简直笑死了,今日尤妈妈那边上演了一场感人的认亲。”
“怎么回事?”彭淑好奇问。
“想要做她嗣子的人太多,大家为了抢这个位置,简直是各显神通。有人搬出了族谱,硬是将尤妈妈添了上去,那墨迹都还没干,就敢说是尤妈妈失散多年的弟弟,哈哈哈哈……”
“更搞笑的是,好几本族谱都有她的名字,哈哈哈哈……”
楚灵珊笑得东倒西歪,而彭硕,亦是面带微笑,一眨不眨眼的目视着她。
若不是徐靖过来禀报,还不知他要无意识地看到什么时候呢。
“姑娘,溪云村来人了。”徐靖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笑声,戛然而止,在场众人,吃饭的速度,瞬间快了很多。
一顿饭吃完,众人便默契地上了院中的马车。
避免有人察觉出什么,马车从后门出发,在镇子里绕了一圈,才停在酒楼门前。
作为钿水镇唯一一家酒楼,永丰楼一共有三层,是整个镇子中,最高的酒楼,也是最大的。
自然,收费也贵。
本该宾客稀少的酒楼,此刻坐满了人。酒楼里坐不下,不少人还自带凳子,坐在酒楼外看着。
“呜呜呜……母亲,这一年您去了何处?我们找您找得好苦。”
“祖母,祖母,我是谦皓啊,以前您最疼皓儿了。”
此时,酒楼里,正上演一幕哭戏。三对夫妻,各自领着几个孩子,正拉着尤妈妈,七嘴八舌地喊着母亲、祖母。
安然使了几两碎银,让围着酒楼的人让出条道,放彭淑一行人靠近去看。
酒楼大堂里,尤妈妈面色如霜,冷冷盯着眼前三对夫妻,以及他们的孩子,不客气道:“你们叫错了,我不是你们的母亲,更不是你们的祖母。”
“母亲怎如此狠心?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您亲生的,您就要这样薄待我们?”
“虽然母亲不愿认我们,但我们依然当您是亲生母亲。”
“要不要脸?去年将人家赶走,告到衙门都不认这个继母,现在又来认娘了?”围观不少人知道去年的事,纷纷出言指责。
“闭嘴,你们不过是想侵占我母亲的财物罢了。他是不是我们的母亲,溪云村所有人都能作证!”一名目露凶光的妇人大声嚷嚷道。
“对,溪云村全村人都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