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树叶格外的茂密,需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下方大路上的人是谁。
彭淑辨认了好半晌,才得出一个名字,“一袭白衣,狄先生?”
“姑娘,您认识?”染微低声问。
“好像是认识,虽然看不清脸,但看那位男子的穿着,他大抵上是狄鄞州。至于女子嘛……不认识,应该是公主府里的人?”彭淑有几分不确定。
狄鄞州她印象深刻,毕竟前世同舟共济过,而那女子,她则完全没印象,努力的回想了许久,也还是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们上来了上来了。”
染微有些激动的扯了扯彭淑的袖子。
彭淑已经看见了,她也是震惊,只见下方一男一女往山上走,像是要从大路上到满是青苔的小路。
“躲起来。”她左右看了眼,发现前方有簇野月季,开得极为繁茂,正适合藏身。八壹中文網
“姑娘小心。”
染微扶着她,主仆二人悄声挪到盛开的月季之后。
“烦死了,宫里又传话来,说陛下想给我和贤王赐婚。”
两人堪堪藏好,便听到女子抱怨的声音传来。
听到贤王二字,彭淑眉头轻挑,忽然便想起了一人——钱三姑娘。
钱三姑娘的闺名她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的杨维的表妹,承乾帝给李肃寻的王妃。
这位三姑娘可了不得,没有公主的命,却有公主的爱好。甚至胆大包天地将武陵公主的面首当成自己的用。
也正是她这样的离经叛道,才会被承乾帝看重,出面保媒。
钱家如今有没落迹象了,若李肃娶了钱家的这位姑娘,不但得不到助力,还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比杨维还惨。
武陵公主起码又实力养面首,还能给足杨维家好处,而钱家姑娘就不一样了。
“你要嫁给贤王了吗?”
刚想起女子是何人,那男子也说话了。
听了男子的话,彭淑惊得神情都僵住了,这不是狄鄞州,而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扒开月季丛寻声看了过去,只见一男一女,靠在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树下耳鬓摩斯,互相抚摸着对方。
看到这一幕,她眉头蹙得更深了。虽看不见男子的脸,但她无比确定,这不是狄鄞州,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看来是有人冒充他在山里……
“嫁给他?他凶巴巴的,一点情趣都没有,哪有你好啊?”
钱三姑娘喘气粗气道,说罢还发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呻吟声。
这声音听得染微脸色大红,尴尬极了。
“是吗?那你上个月过来,为何找的不是我?”冒充狄鄞州的男子,有几分醋意,力度变大,直将人摆弄得喘气更重了。
“我这不来你了吗?我跟公主殿下可不一样,我一碗水端平,你们所有人,我都爱的。当然,最爱你。”钱三姑娘说得那叫一个顺口,这话仿佛说过了千万遍。
染微:“……”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武陵苑还真是……危险重重啊!
怎么走哪都能遇到这种事,谁来救救孩子啊,好尴尬。
彭淑看得专注,不但不尴尬,还觉得钱三姑娘选此男是有道理的,经验丰富,会伺候人。虽然她几乎零经验,但眼力极好。
“姑娘……”
染微实在是看不得这些,脸红成了柿子,迫切地想要离开。
看得津津有味的彭淑偏头一看,见她脸都红透了,顿时失笑,点头道:“走吧。”
靠着树的两人,早已忘情,根本听不到细微的动静,直到两人绕着春风谷四周的山,到了最靠近狄鄞州住处的小山坡上,也都没发现。
“姑娘,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直接抓了钱家姑娘?有她在,杨驸马肯定会放我们离开的。”冷静后的染微,脑子终于找回来了。
“我也没说,你怎么知道是钱家姑娘?”彭淑惊问。
“阿影跟奴婢说的,说是陛下以前想将钱三姑娘指给贤王殿下,方才听那女子提了一句,自然便猜到了。”
染微有些欲哭无泪,那种事看过后,一时半会,真很难忘记,感觉眼睛都不干净了。
“虽然武陵公主跟驸马不睦,但跟这位钱姑娘,却是投缘的。”
有些话彭淑没说太明白,只目光紧盯着那青烟袅袅下的屋舍,看得入神。
这里很宁静,只有个老仆伺候,若不是山风吹起周围树木沙沙,她都要怀疑此地是一幅绝美的画卷了。
“姑娘,奴婢去解决了那老仆。”染微目光如利刃,紧紧盯着在田间劳作的老仆,提议道。
彭淑微微摇了摇头,并伸手拦住她,“别小看那老仆,你未必是对手。”
“她竟是个高手?”染微震惊,她完全看不出来。
“可能真正的高手就是洗尽铅华,返璞归真吧。”彭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那老仆确实是个高手,前世染微就曾领教过,很快便败北了。
那时候的她,已经在京郊大营历练了,实力远比现在还要强。那时的她都不是对手,当下定然更不是对手了。
“那怎么办?”染微急了,“天色不早,若不尽早制服,咱们恐怕就赶不及回京了。”
“不急,你先静下心来。”彭淑轻拍她肩膀,“我有办法,但需要你先冷静。”
打是打不过了,只能智取。
听她说有办法,染微焦急的心,渐渐冷静下来,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才低声问:“姑娘,要奴婢如何做?”
“这老妪实力很强,选择留在武陵苑并不是真的被制服了,而是武陵公主答应她,会帮她找女儿。”
“女儿?”染微闻言心情有些沉重,她预感到,这可能是个悲惨的故事。
“她女儿幼年时被拐卖,被训练成了家妓,地位连贱妾都不如,只是个供变态取乐的工具。”
说起前世查了很久才查到的一些事,彭淑一颗心直直往下坠。有些事,哪怕是时过境迁,再世为人,想起时,也还是难受得窒息。
“你只需要告诉她,她女儿的线索,再告诉她我们的需求,真诚些,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彭淑语气轻轻。
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让她心里很不舒服。老妪姓翁,人称翁嬷嬷,性格有些孤僻,却从未做过恶事,甚至还会救济吃不起饭的孤儿。
若可以,她多希望给她一个健康正常的女儿啊。
可惜,命运弄人,她做不到。
在前世,翁嬷嬷的女儿找回来后,早已被调教坏了,纠正了许久,都没有纠正过来。
“噶。”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忽然传来,声音很大,那门像是有些坏了,打开时,隔老远都能听到。
“有人出来了。”染微激动道。
彭淑自是瞧见了,出来的是狄鄞州,他一袭白衣,翩若谪仙,身姿修长挺拔,气质绝佳,但又因他前几年染病至今未愈,显得有几分病态美。
就是这份病态美,将武陵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他又进屋了。”染微有些失望。
狄鄞州进了另一间屋舍,但他很快便又出来了,出来时,手里抱了台古琴。
他在屋舍旁的田埂上坐定,古琴放在膝前,修长,白皙得不太正常的手,轻抚琴弦。
随即,泉水叮咚般的琴音传开,与风吹树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竟奇异的格外和谐,令人听之沉醉。
“姑娘,我现在下去?”染微又有些等不及了。
“不着急,再等会。”彭淑看了眼四周,不确定武陵公主是否在。按照以前的调查结果,她每日都会躲起来偷听狄鄞州抚琴。
而她身边的人,均是先帝留给她的强者,实力不俗,染微一人不是对手。
得等她来看过了狄鄞州以后,回去了,才好动手。
染微闻言按捺下来,眼光八方,耳听六路,警惕防范着。
一曲结束,又一曲悠扬传开,彭淑听得都入了神。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若真的喜欢到无可自拔,必是那人先有着惊天的才华。
狄鄞州便是如此,才华卓著,令人崇拜。
琴音袅袅,山风徐徐。
青山绿水,美人抚琴。
一切如画卷美好。
不知听了几曲,染微终于瞧见从山下直通屋舍的石板路上,走来了一人。
那人穿了一身正红,斗篷在山风的吹拂下,随青丝翻飞,衬得来人飘逸而又飒然无比。
“武陵公主,终于来了。”彭淑嘴角微扬,露出时机终于成熟的微笑。
“有两名高手。”染微紧张道。
在武陵公主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很普通,但彭淑一眼便认出,那是北苍的师弟师妹,实力同样超群。
“狄先生的琴音,真是百听不厌。”武陵公主笑着加快的脚步。狄鄞州一般不会主动给她抚琴,是以她每日都会在远山的亭子里,安静地等待。
有时候等一个时辰,有时候等半天。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见他出现,狄鄞州抱起古琴,起身便要进屋。
“先生还是不愿与我多说两句话吗?”她急切地快步跑来,拦住狄鄞州的去路。
“公主金枝玉叶,草民只是一介贱民,还请公主将草民放了。”狄鄞州屈辱地道。
他被关在这里已经两年了,自从得知关他的人是谁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作为男人,一个有学识,有思想,有自尊的男人,他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男宠。
若不是家中还有父母尚等他归家,他早选择自我了结了。
“我对先生的心,两年了,先生为何就是看不到?只要先生点一下头,便立刻可风风光光地回家。”武陵公主很是伤心。
满园面首,她对狄鄞州最好,帮他照顾父母,给他妹妹添置丰厚嫁妆,他妹妹在夫家被欺负,她派人去给她撑腰。
他父母思念他时,她也会在逢年过节安排他父母过来与他团聚。
他喜欢抚琴,她便亲自去宫里求皇帝,将前朝名琴——鸣泉,求来送给他。
他不喜欢热闹,她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帮翁嬷嬷找女儿,只为让她保护他的安全,而又不吵闹。
这两年来,只要是他喜欢的,哪怕只看了两眼的东西,她都立刻奉上。
为何,为何他就是铁石心肠呢?
论美貌,她并不输给任何人,甚至保养得更好,虽三十五的年纪了,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多。
“公主的心本该是驸马的,草民身份卑微,不可匹配。而且……”狄鄞州难堪的低下头,“公主的心,难道就是将人囚禁于此吗?”
“你若从我,我何必出此下策?先生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武陵公主说罢伸手要去牵他的手。
古琴有些重,狄鄞州又是站在田埂上,他生怕古琴掉了,手便没有避开,只是后退了两步。
可他身子羸弱,速度根本不及武陵快,手瞬间被抓住了。
“先生,自从见到你那一刻,我一颗心,全系在先生身上了。驸马只是皇帝赐婚,我与他并无情分。若先生介意,我从此将他隔绝于门外,再也不让他见我,从此只与你一人相守。”武陵公主说得情真意切,满眼情愫骗不得人。
狄鄞州的手微微颤抖着,两年了,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情深不改的神情,那双黑潭一般的眸子,犹如有魔力一般,企图将他吸进去。
他拼了命的抵抗,可意志力,还是在一点点的被蚕食。
“还请公主自重!我此生,绝不为人面首!”
最后两个字,他合上眼眸,近乎是吼出来的。
“你还是没想清楚,我给你时间。”
再一次别拒绝,武陵公主放开他的手,丢下话,大步离去。
她走得很快,背影决绝。
努力平静了心中苦涩的狄鄞州睁开眼睛,正好能瞧见她远去的背影,见她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心抽痛了一下。
若她愿意为他散尽满院面首……
念头闪过,他立刻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深想。若再深想,他怕自己会期待。
期待一旦开始,便输了。
看了全过程的彭淑和染微,对视一眼,两人都被震撼到了。
“狄先生长得确实好看。可惜,公主没有为他散尽面首,奴婢觉得,她若这么做了,狄先生肯定会同意的。”她说着点点头,自己认同了自己。
彭淑见她开窍又没开窍,宠溺一笑,问道:“我三叔会为了彭瑶的生母,散尽美妾和那些歌姬吗?”
“不会。”染微回答的无比坚定,“甚至更宠美妾和歌姬一点。”
“那武陵公主自然也不会。狄鄞州确实长得好,但她其他的面首难道丑?满院的美男,为了讨好她,手段用尽,这种感觉,帝王也不过如此,她怎么会放弃?之所以最宠爱狄鄞州,不过是因为他拒绝得最为坚定罢了。”
彭淑笑着,目光落在落寞走回屋舍的狄鄞州身上,“其实,他已经不敢同意了。只是,他没意识到罢了。”
说着话,她望了望天穹,日落西山,一日时间又要浪费了,心里急切起来,“现在是时候了,染微,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