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很有诚意地带了登门礼到燕家时,武安侯已与彭淑说过解决镇山王王妃的办法了,只需等待赈灾结束,朝廷重新捡起这件事时,便可实施。
听闻廖氏登门,武安侯深深看一眼彭淑,此前,他也曾想过让穆家的人插手进来,可又一想到,自己儿子虽然是被设计的,但谁让他如此无能?这么拙劣的计谋都没看穿,也该给他个教训,不然将来走入朝堂,多的是抄家灭族的陷阱等着他。
他是严父,没想过儿子有没有那个承受能力,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便没有通知穆家那边。
但,看着儿子痛苦,他也挣扎,也心疼。
只是,决定难做。
如今,这个决定,彭淑替他做了,忽然便觉得一身轻松。
或许,他已经有四个优秀的儿子了,不多那一个,没必要要求所有儿子都成才。
“见见吧。”他沉声道,也想知道穆家那边要说什么。
见面地点选在正院,彭淑也在,廖氏点名要亲自跟她道歉。
“彭姑娘,穆家教出如此不懂事的女儿,老身深感愧疚,还望你能接受我替那不肖孙女道歉,勿要怪罪于穆家。”
见面,廖氏便丝毫不拖泥带水,无比真挚的福身道歉。
她年纪大,彭淑微微避开了些,没受她的礼,“老夫人无需自责,我对穆家,从来没有芥蒂的。”
“彭姑娘真是大气,老身喜欢得紧。”她说着从身后仆妇手里取过一个盒子,“这是老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彭姑娘勿要嫌弃。”
她没打开,只固执地递到彭淑手里。
盒子是檀木刻平步青云图案,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且彭淑熟悉无比。
这是当年她过寿,穆家进献的,里头装着一套红玛瑙头面,极其珍贵,传说前前朝唯一女相戴过。那位女相极具政治才华,开创过不少德政,深受天下人爱戴。
但因她是女子,也受不少抨击,那些人抨击她长相秀丽,肯定是靠睡出来的地位。
抨击她的穿着,说她跟那些大腹便便的高官不一样,每日的心思,肯定用在打扮勾引上司上了,不然哪来的婀娜身材?
还因为她用餐时,比较优雅,被抨击矫揉造作。
可,她都挺过来了,用一件件德政,回馈整个天下,直到她故去那一刻,都在为天下操碎了心。
她死了,抨击她的声音少了,大家开始怀念她,歌颂她,赞扬她,无数诗歌,因为她而闻名遐迩。
彭淑还记得,廖氏将这套头面献上时说,“愿太后不畏洪流,不畏风浪,砥砺前行,不负韶华。”
“多谢。”
彭淑没有接那盒子,推了回去,“太贵重了,老夫人可以换个没那么重的来,我对穆家,真的没有成见。”
“彭姑娘若是不收,老身便要认定你没原谅我们穆家了。”她说的是穆家,而不是穆五娘。
“淑儿,接吧。”
顾氏主动将盒子接过来,递到彭淑手里,“冤家宜解不宜结。”
“好吧,那我收下了,还望老夫人安心。”彭淑见干娘也不放心,便接下了。
有时候,给一个家族以敌意还在的假象,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彭姑娘大气。”廖氏再次道谢,然后才话锋一转,谈起了穆五娘,“五娘做出如此有失体面,有失分寸的事,老身愧对燕侯,愧对顾夫人,也愧对五公子和世子夫人,你们还请受老身一拜。”
说着,她便款款下拜。
“老夫人无需如此,您快请上座。”顾氏是体面人,心里是极不满的,但这样的场面,实在不适合大吵大闹,便亲自将廖氏扶起来。
可廖氏见别人体面,她岂能就此没有诚意?坚持将礼数做完,才落座。
“说来惭愧,五娘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却不得不过来给她求情,还请燕侯和顾夫人看在老身一把年纪的份上,从轻处罚?”她没有立刻说穆家再嫁一个过来,而是先试探武安侯的底线。
体面人说话,从来不剑拔弩张,和和气气的。虽然,此刻正厅里,两拨人,各怀心思。
武安侯心想,果然,穆家那边来个上岁数的人求,他真的不太好拒绝。
顾氏的想法,跟他差不多。
都是体面人,人家一把年岁了,好言好语,礼数周全的,承认错误的态度,还那么好。
可,想让他们原谅,着实有些困难。这要是原谅了,从轻处罚了,大儿媳和淑儿的委屈,谁来做主?
以前大儿媳主动不计较的,那是她懂事。
今日,又查出穆五娘杀了她院里的一个丫鬟,实在是可怕。
儿媳妇懂事,他们做公公婆婆的,不能不懂事啊。
可,这说话的分寸……
“廖老夫人,这……”
武安侯生疏地加了个廖。
“廖老夫人,我想,您也不希……”
谭氏见公公要出言拒绝,立刻便打断了他的话。公公现在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这话若是他说出来,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曲解诽谤,对他的形象非常不利。
到时候,他的政敌会攻击他逼迫儿子休有孕妻子,还会攻击他不尊老人,廖氏都这么低姿态了,他还冷血无情。
不明真相的人,根本不会听他们解释,只会高兴地看着炽手可热的人,从高高的高塔上跌下来,跌得满身碎骨。
“廖老夫人。”
然而,谭氏话说到一半,又被彭淑打断了,她抢着说道:“您不必试探,我干爹一言九鼎,绝不朝令夕改,否则这满府上下,这偌大的燕氏宗族,岂不是都要上行下效,届时该如何管理?”
她说得极快,几乎不给人和人插嘴的机会。
在她说到一半时,顾氏拉了下她,她全当没这回事。
三两下,话出口,满堂寂静。
“彭姑娘,不知的人,还以为这侯府是你做主呢。”廖氏的脸色冷下来,目光也不再和蔼,早已被冰冷和愤怒取代。
在体面慈祥和冷酷狠心之间,她切换自如。
她的气质,也在陡然间,让人仿佛看到了喋血两个字。
“抱歉啊廖夫人,侯府确实不是我在做主,但有些话我说,总比侯府里的人说好。有什么骂名,尽加我身。我能豁出去,您能吗?
您若不满意,尽管去跟外人说,说我跋扈不讲理,迫害您的孙女,说我手太长,竟管到侯府里来。但您别妄想说侯府半句不妥。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你……你……”廖氏没想到她竟将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见她终于失态,彭淑趁机示意了下谭氏。
谭氏也不知为何,福至心灵,瞬间便明白过来了,这是叫她唱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