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声音,不怒不喜,极致的平静。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彭远泰负手朝这边走来。
他步子不紧不慢,神情肃穆,官威十足,却又矛盾地格外和蔼可亲,给人一种,他绝对是个好官的感觉。
“彭大人。”
在场所有人里,哪怕是荣国公也没有一品的官身,有的只是爵位,可彭远泰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一品大员,还在顺国公府做主。
是以,出门在外,多数人都是极尊重他的。
皇甫家门前,大家都冲他行礼,除了彭淑、皇甫严和郑梓依没动。
“无需多礼。”
彭远泰并未因为三人不行礼,便有任何怒意,依旧是和蔼可亲的姿态。
“尹公恕罪,淑儿下手重了些,委屈尹姑娘了,我作为彭家的长辈,特代她向尹姑娘赔罪。”
说罢,他冲尹娴雅深深揖礼,态度极其诚恳。
尹娴雅都懵了,不敢受他的礼,躲进了尹傲凌身后。
尹傲凌也猜不透他的做派,若他没记错,他们一直是站在对立面的,尤其是彭瑶那件事后,两家的关系就更差了,表面的和平,都险些维持不住。
这回他怎么突然替彭淑道歉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凉凉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来,“三祖父,我没错,你为何要替我道歉?不必如此惺惺作态吧。”
顿时,众人都不敢说话了,哪怕是方才颇能说会道的元氏,也安静地看着。
彭远泰听了彭淑的话,并未生气,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极其欣慰道:“淑儿,大家都住在京都,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任何委屈,大可理论,不必下如此重手。
不过,你也受了委屈,情有可原。只能说,你二人都有错。罢了,不提这些,三祖父素日里太忙,忽略了你,你是个好孩子,定不会记恨三祖父。今次,听说你去户部密告彭家匿税,三祖父很高兴,我彭家竟出如此身具浩然的女子,真乃巾帼不让须眉。”
他说着说着,脸上浮上与有荣焉的神情,满是骄傲。
彭淑:“……”
她眼眸微眯,无比警惕起来。
这个彭远泰,开始了,他的表演开始了!
“淑儿能有如此大局观,定是受郑夫人的影响,老夫在此,代表彭家列祖列宗,多谢郑夫人,多谢你为我们彭家,生下淑儿如此懂事的女儿。老夫惭愧,公务太忙,往日里让淑儿受了许多委屈,今日老夫检讨,特地来给淑儿道歉,也向郑夫人道谢。”
话毕,他真就拱手满脸真挚地行礼,“淑儿,好孩子,三祖父对不住你,身为一家之长,没能面面俱到,让你受委屈了,三祖父不求你原谅,只愿你心里明白,彭家是关心你的。”
冲着彭淑说完,他转向郑梓依,“郑夫人,淑儿如此懂事,离不开你的教导,多谢了。你与老二的缘分太浅,是我们彭家的遗憾。当然,如今你们各生欢喜,老夫真心祝贺,愿你们这些晚辈都过得好,日子红红火火的。”
郑梓依:“……”
她感觉自己要震惊两千年,若可以活那么久的话。
彭远泰怎么回事?
被鬼附身了?
“彭大人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无需赘述这些。”皇甫严平静道,他一副‘任你如何表演,本官一眼看透’的淡然。
彭远泰眉梢跳了下,深深凝视了眼皇甫严,和蔼一笑,“老夫要说的,尽数说了,现在便要入宫请罪了。”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转身大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众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都陷入了沉思。
想法简单的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责罚彭淑?彭淑都举报彭家了,这属于背弃宗族,是大罪啊!
而那思想复杂的,只觉通体冰凉。
这就是彭顺公的后人吗?
这就是执掌顺国公府的彭三老爷吗?
简直恐怖如斯!
皇甫严冷冷地扫了眼尹傲凌,轻声对彭淑和郑梓依道:“先回府。”
尹傲凌也不想多耽搁,勒令尹娴雅立刻跟他回去。
很快,皇甫家门前的人全散了。
“多谢夫人相助。”
元氏临走前,彭淑快步上前屈膝道谢。
“彭姑娘无需多礼。”元氏摇摇头,将她扶起,拍了拍她手背,叮嘱道:“你三祖父看起来并不像为你感到骄傲,你自己要小心。”
“多谢。”
这一点彭淑自然无比笃定,可一个外人能提醒她,心里难免暖暖的。
“老身告辞。”
元氏远远冲站在门前等的郑梓依和皇甫严告辞,上了回府的马车。
待所有人都散去,彭淑才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郑梓依和皇甫严。
若没记错,她方才说了句皇甫爹爹……八壹中文網
啊啊啊啊啊!
这特么是她说出来的话?
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
一时情急?
对对对,就是一时情急,害怕别人用那些谣言中伤他们,所以她才这么称呼!
“淑儿。”
久等不到彭淑过去,郑梓依有些加急,几步过来唤她。
彭淑闻声傲娇的‘嗯’了声,便不好意思的冲进了门。
明显感觉到女儿神情跟以前判若两人,郑梓依宠溺一笑。
方才那句皇甫爹爹,她远远的听到了,当时只觉心酸又高兴。若可以,她也不希望女儿叫生父以外的男人是爹。可,往事不堪回首,她也是迫不得已。
“夫人笑什么?”
皇甫严没听到那句话,见妻子在笑,有种自己错过大事的感觉。
“淑儿方才唤你做爹了。”郑梓依难掩笑意,嘴都合不拢了,“官人,淑儿这是原谅我了?”
“她就没怪过你,何来的原谅?”皇甫严极会说话的道,心里也满是欢喜。
嗯,虽然不是亲生的,可那是妻子的女儿,四舍五入,也是他的女儿了。
就凭一声爹,他所做的一切,都没白费。
“官人,彭远泰方才是做什么?”
夫妻二人相携着进门,郑梓依想起彭远泰方才的做派,越想越心惊胆战,感觉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做。
皇甫严沉默了片刻,组织好了语言后,才柔声道:“彭家匿税之事,是事实,他万万抵赖不得,干脆夸淑儿做得好,接下来,就是找人顶罪,这是他惯用的手段。陛下念着彭顺公的余威,八成就不会追究了。”
“他也算是能屈能伸。”郑梓依摇摇头,实在不喜这人。
“是啊,彭老三爷,从来都不是好惹的。今日他亲自给尹娴雅道歉便可看出,他心很大,怕是要挖四皇子墙角了。又夸你,感谢你,就是不想与皇甫家、郑家为敌。”
“说两句话就不为敌了?”
郑梓依冷笑,“把淑儿逼得亲自去衙门密告,他们还有脸?”
“放心吧,淑儿去衙门密告,顶多也就在查清楚之前铺子不能经营而已,彭家所匿税银,在她接手之前,朝廷不会让让她还,那笔银子,要从彭家出。”
皇甫严说到这里,满目温情的夸到:“话说,夫人,你可生了个好女儿,一般匿税都做得很隐蔽,她才接手不久,便查得那样清楚,是个人才。可惜啊,不是男儿身,不然为夫一定帮他夺得顺国公的爵位。”
彭淑不知自己又被夸了,她跑回沉香院,将门一关,便倒向软塌。
“哎……压到我了!”
蒙头睡的楚灵珊艰难的将毯子从头上刨开,冲身上的彭淑抗议,“起开。”
彭淑没想到她睡觉蒙头,人又瘦,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楚二,你帮我个忙。”
彭淑挪了挪身体,躺在旁边,闭上眼睛,闲话家常般道。
“说。”
楚灵珊打了个哈欠,抱着引枕,卷成一团。嗓子太疼,她现在能一个字表达,绝不说两个字。
“你帮我打探一下大皇子的情况。”
进沉香院后,她也想明白了,彭远泰若出手,这一次,肯定又能让彭家逃过一劫,而满门抄斩的大罪,她还不能搬出来,必须得等承乾帝驾崩后,才能大白于天下,不然他让李肃处理这件事,然后放了彭家,败坏李肃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就从大皇子身上想辙,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如今大皇子身边肯定戒备森严,染微定是进不去了,得另外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