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杨玉躺在黑暗中苦笑了下,她深深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熟悉的世界和这里如此天差地别。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她不幸生在个贫困的环境中,只要肯学习,肯努力,她大概率能摆脱困境,甚至能跃升一个阶层。但是这里,身为女孩子,她竟然连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没有。就是她拼命学习,学富五车,也还是个被别人安排命运的女孩子。就是她身负绝世武功,也只能在家待着!
白天在梅娘家里赴宴的情形再一次浮现眼前。梅娘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不满的神色,她依旧是温和安静,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等着杨玉找到和准新娘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实在忍不住:“姐姐,你真的心甘情愿的嫁给那个人吗?”
杨玉没有亲眼看见梅娘要嫁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不少风言风语不断的传到杨玉的耳朵里,有人说这个姓蔡的形容猥琐,身高不及五尺,还有人说那个人悭吝的很,家里若非是必要的事情,是不准点灯。他克扣的家里奴仆们的食物,他们家的奴仆逃走了不少。
杨玉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些传闲话的女人多是些族中风评不好,善妒,幸灾乐祸的人。她们嘴里的话根本不能相信。但是另一个声音却毫不留情的响起:“无风不起浪,再者说了,姓蔡的那个人都是个老头了,就是潘安再世能帅到哪里去?”
杨玉心里乱糟糟的,等着看见梅娘穿戴一新,如同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杨玉再也忍不住了。谁知梅娘却一笑,安抚着拍了拍杨玉:“你还真是个孩子呢,这桩婚事对我对家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咱们家虽然名声显赫,可是我这一支没几个能上台面,不过是赖着祖上不好不坏的混日子罢了。祖上留下不少的田地,可是生齿日繁,没有进项,日子越发难过了。我阿爷满怀抱负,只是时运不济罢了。有个机会他就能施展抱负。”
还真是个体贴温柔的孩子啊,杨玉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她垂下眼:“只要姐姐开心就好。”
谁知梅娘一笑:“你个傻孩子,人长大了,哪有事实遂心如意的?我现在越发觉得,世界上只有开心才是最难得的东西。可惜那个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我听说寿王殿下很喜欢你。你也不要拿架子了,就算是做个侧妃,也是好的。至少寿王殿下年纪和你相仿。你们站在一起也算是男才女貌。”
杨玉想到这里,在床上无奈的翻个身,生活啊,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啊!
杨玄璬一进屋就看见妻子正在翻一个箱子,他皱皱眉:“这个时候你翻腾这些皮子做什么呢?”杜氏无奈拎着一件黑色狐皮大氅,对着杨玄璬抱怨起来:“这个东西,和郎君的年纪差不多了。放在二十年前也算是个好东西,可惜,上面的毛都掉了!”说着杜氏一抖搂,杨玄璬忍不住躲在一边打喷嚏:“大热的天气,你这是做什么呢?我冬天的时候还要穿呢!”这个是杨玄璬父亲在他成亲的时候给他的。当年这件大氅也是毛色油亮,绒毛细密,一根杂色毛都没有,也值个一万钱。可惜时光无情啊,这件大氅被染上岁月痕迹,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我算了下,玉奴的终身大事要定下来了。她的嫁妆也该预备了。当年她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若是一般人家也过得去。但是对方可是——若是玉奴寒酸的嫁过去,惠妃娘娘怎么想,你叫玉奴在那边怎么立足呢?”杜氏无奈的摊摊手,埋怨的说:“你一辈子勤勤恳恳的,结果连侄女的嫁妆都办不起!”
杨玄璬满不在意的一摆手:“胡说,我知道咱们家难不到哪里去,这些年我虽然没升官,可是积蓄不少了!你就拿出来几万钱给雨女置办嫁妆也没什么。我明天到东市去,西域来的胡商有不少的好皮子。”
杜氏狠狠剜一眼丈夫,压低声音说:“你傻子啊,都把积蓄拿来装门面,今后全家上下喝西北风吗?玉奴是侄女,就是女儿也是要嫁人,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狸奴眼看着长大了,他可是你的亲儿子!”狸奴就是杜氏的儿子,杨铄。
“狸奴才几岁啊——”杨玄璬话没说完,看着杜氏的脸上阴天了,也就闭上嘴。这个女人唠叨起来真是头疼。杜氏平日也算是识大体,温婉端庄,但是她一旦和自己啰嗦起来,那张嘴比刀子还厉害,一刀刀的专门刺自己的痛处。
“好好,我没本事,叫娘子为难了。这个大氅实在不行,其实弄个杂色的也罢了,花费不了多少。”杨玄璬敷衍着杜氏,扯开话题:“我还有些事情,先出去看看。玉奴的事情就辛苦娘子了。嗯,你的首饰也该添上几样了。”杜氏露出满意的笑容,嗔怪道:“我跟着添什么乱?给侄女预备嫁妆,我平白的打什么首饰?”
杨玄璬一脸正色的说:“娘子对玉奴和亲生女儿一样,她今后算是好了。如今惠妃娘娘盛宠不断,圣人格外疼爱寿王殿下。今后封地什么的都是最好的。那个时候,玉奴就是寿王妃了,她还能亏待了你?”
杜氏是笑非笑的看着丈夫,意味深长的说:“哦,我可没什么奢想,只是尽了做婶婶的情分罢了。今后,今后人家是王妃了,我们见着她还要行礼呢。我是个外人,倒是你这个嫡亲的叔叔。希望玉奴念着你这些年在她身上花费的功夫,给你弄件紫袍穿穿!”
杨玄璬脸上有些不自然,忙着解释:“什么话,你想多了。玉奴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她才不会那样的。你虽然无心,但是隔墙有耳,叫孩子听见,惹得玉奴伤心。心里留下疙瘩就不好了。”
“你也不用拿着孩子说事,我知道你想面子上好,更是不想亏待孩子。难道我是狠心刻薄的人吗?我若是那样的人,早就和六房的老三一样了,拿着玉奴做垫脚石,给你谋个好官职!好了,我这就叫人把东市上几个买皮毛的胡商叫来,给孩子选个白狐狸皮的大氅!”杜氏沉下脸,和丈夫摊牌了。
“你这个人,真是——白狐狸大氅,亏你想得出来!那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能穿的。就是玉奴册封了王妃,也是不能随便穿!我的意思是,衣裳那些东西按着一般规矩准备就是了。圣人这些皇子册封王妃,咱们家不能太寒酸,也不能要也太显眼了。”在官场浸润多年,杨玄璬深谙中庸之道。
杜氏发泄了心里的情绪,又成了日常那个贤惠能干的大娘子了,夫妻两个商量着杨玉的嫁妆,忽然外面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接着杜氏的丫头翠儿在外面说:“胡管家有事情要和郎君说。”
“什么事情?工匠们的工钱不是已经发了吗——”杨玄璬以为是公务上的事情,他忙着起身出去。谁知胡管家却带来个坏消息。长宁公主那边传话来说,武惠妃没松口要杨玉做寿王妃,只叫杨玉先到寿王府邸里服侍,做个侧室!
杜氏立刻炸了:“这是什么意思,还当着是她武家一手遮天的时候吗?我们杨氏也大家氏族,怎么我们家的姑娘还不够格做个王妃吗?不行,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我们家做出来这么没脸的事情!”
身为氏族的傲气,叫杜氏脸上通红,话也尖酸严厉起来。杨玄璬一摆手打断了妻子的话:“好了,你这些天累了。这个事情不用你来插手,我来解决。你好生款待长宁公主派来的人。传话的人呢?我要见见他。”
“郎君,传话的人只说了话就走了。我按着惯例,特别加厚了一倍赏赐给他。”胡管家看了看杨玄璬的脸色,试探着说:“我叫人预备酒席,请寿王殿下来吗?”
杨玄璬先是赞许的看了眼管家,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妥:“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好请寿王殿下来呢?还是我亲自上门吧。这样显得恭敬些。”
“郎君错了。这位殿下也是时常来咱们家的,而且殿下曾经私下和我说,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传话。可见殿下对郎君是真心相交的,郎君不如就请了殿下来赴宴,且看他的态度。”胡管家看起来胡子拉碴,身高七尺,腰圆膀阔,常年穿着一件青灰色的圆领袍子,就是个糙汉子。其实他心思细腻,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是杨玄璬亲信心腹。
杨玄璬点点头:“很对,就按着你的意思办!酒席要预备的丰盛些。对了,娘子去看看玉奴。叫家里的下人们不要多嘴。”杜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点点头:“郎君放心,我会嘱咐他们的。”
传言总是比风要快,没等着杜氏敲打完家里的奴仆们,杨玉就知道了武惠妃叫自己给李瑁做妾的消息了。
奶娘和侍女们担心的看着杨玉,费尽心思的想话出来安慰杨玉。奶娘半晌无奈的说:“谁叫人家是圣人最宠爱的惠妃娘娘呢。别说咱们了,那些穿着紫袍红袍的,也想尽办法巴结惠妃娘娘呢。其实妾室和正室只是稍微差了点,只要夫君真心喜欢你,宠爱你,就是正妃也要给你几分面子呢。”
杨玉一摆手,打断了奶娘的话:“以色侍人,岂能长久。我争得不是什么名分,我要争安身立命,叫我能在这世界上不仰人鼻息的资本。”杨玉拿定主意,对着奶娘招招手,压低声音说:“我听着大娘子在为了嫁妆的事情抱怨呢,阿爷不在的时候,我年纪小。但是我恍惚记得,家里境况也还过得去。我平日一草一纸仰仗着的叔叔和婶子。若是还叫叔叔为了我的嫁妆操心,叫婶娘为难,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奶娘没说话,她身边的侍女金乌哼了一声:“小娘子不要相信那些谎话!咱们家大娘子是一贯喜欢哭穷的,而且不在郎君跟前抱怨一番,怎么教郎君知她的情呢。大娘子一来是为了显得她心地仁慈,宽厚,为侄女舍得花钱,好叫人人称颂她贤德。再者,大娘子是一箭双雕,想趁着为小娘子置办嫁妆的机会给自己攒一点私房钱。说白了就是借着机会克扣些!”
金乌的姐姐就在大娘子那边当差,对于杜氏那边的风吹草动可是清楚的很呢。杨玉脸上没什么波澜,反而是瞪一眼金乌:“掌嘴!大娘子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大娘子为我的事情很辛苦了,你却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后再胡说八道,看我告诉大娘子,叫她打你!”这个金乌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杨玉似乎不用费事就能源源不断的知道杜氏那边的风吹草动。若杨玉不是个成年人,只怕早就把金乌当成专门打听消息的心腹了。
可惜杨玉可不是个单纯的孩子。金乌能把杜氏那边的消息及时详细的告诉自己,那么自己这边有任何动向,杜氏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没想到杨玉责备自己,金乌不敢再说话了。她被杨玉打发出去烹茶,等着屋子里面安静下来,杨玉对着奶娘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我大爷留下多少东西。他可曾对我的婚事有什么嘱咐吗?”也不知道杨玉的亲生父亲杨玄琰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是在叔叔家这几年,杨玉从杜氏和叔叔杨玄璬各种表现,家里下人的态度中察觉到,杨玄琰肯定是留下了不少的钱财给杨玉的。
但是杨玄璬和杜氏对杨玉却是只字未提,以前她是个孩子,也还有情可原。但是她现在已经要预备嫁人了——杜氏和杨玄璬还装没事人呢。这里面必然有蹊跷。
奶娘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苦笑着说:“郎君这些年的确积攒下来些家底的。只是他为人不怎么善于经营,家里并不是特别富贵。而且当年你三位姐姐出嫁,嫁妆特别丰厚,尤其是你三姐,瑶娘。可是十里红妆,把郎君十年积蓄都搬走了。谁知——郎君前脚不在了,她们就上门来了!”
自己怎么摊上这么几个亲姐姐?按着奶娘的说法,杨玄琰重病的时候,她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借着服侍父亲机会,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杨炫耀,把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等着杨玄琰丧志办完,可怜的杨玉只剩下一幢老宅和几个老弱病残的奴仆。
“那幢宅子卖不上价钱,郎君当年倒是给你预备了些嫁妆,但是放到现在,也显得寒酸了。更何况玉奴是要嫁给皇子呢。诸位皇子们的正妃,可都世家名门之女。你若是嫁妆太差了,只怕叫人嘲笑。”奶娘无奈的整理了下杨玉的发髻,无奈的叹口气:“都是你阿娘——一步错步步错啊!”
我阿娘?杨玉好奇的盯着奶娘,自己曾经试探着问过关于杨玉母亲的事情。谁知奶娘总是顾左右言它,今天奶娘主动提起来,杨玉的好奇心一下子被点起来了。杨玉的生母有故事啊!
杨玉在心里猜测着,看奶娘不愿提起的太态度,还有就是杜氏和杨玄璬刻意不提杨玉的生母,可见她生母的地位不高。应该是个小妾,谁知奶娘却说:“你阿娘是蜀中名门望族之女。她肯委身给你阿爷做侧室,都是因为她算错了一步。”杨玉的生母文氏,本事蜀中名门之女,当年文氏待字闺中,来求亲的人都要挤破门了。
但是文氏却眼光甚高,对那些轻浮子弟看不上眼。这一天,她到佛寺中烧香。彼时杨玄琰的原配夫人正生病着。请医求药总是不见效,杨玄琰心里烦闷,听说这里菩萨灵验,就过来求签,卜算吉凶。
他们就一见钟情了呗!杨玉听到这里,忍不住心里吐槽,这佛寺里面供的到底是佛祖啊,还是月老啊!怎么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很多都是从寺庙开始啊?佛门清净地啊!佛祖不是叫大家摒弃七情六欲吗?你怎么能暗地里干着婚姻介绍的活儿呢?接下来发生什么,拿着脚指头也想得出来。
肯定是文氏被杨玄琰中年帅大叔被迷住了,文家也是有头脸,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个等着死老婆的中年男人呢?结果文氏为爱离家出走,文家颜面扫地。发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真是没毛病啊!
一想到杨玉的亲生父母,一个是薄情寡义,一个轻浮浅薄,色迷心窍。“真是造孽啊。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父母。难怪杨玄琰临终的时候,几个姐姐回来瓜分了家产,根本不管杨玉。她这三个姐姐都当家主母了,嫁的丈夫也都是殷实人家。而且她们都在蜀中。不管是哪个姐姐都方便照顾。结果却是杨玉成了皮球被踢来踢去,只能跟着叔叔杨玄璬离开蜀中,千里迢迢到洛阳。
自己的亲生母亲生了重病,文氏却杀出来抢走了她们的父亲。换成杨玉处在三个姐姐的位子上,她或许做的更过分。
“原本你阿娘只要耐心等待,等着那边大娘子重病不治了。你阿爷就来提亲。到时候做个填房继室,也是正经夫妻啊。谁知她竟然这么不管不顾的跑去。你外祖父也是蜀中名士,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唉,最后气的不肯认这个女儿了。可怜了你阿娘,一个大家闺秀却成了的侧室!”奶娘叹口气,揉了揉杨玉头上的双髻:“就是可怜了你。”
杨玉心里一紧,她没时间感慨杨玄琰和文氏之间的感情纠葛。她脑子里只一个念头,她人生的关键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