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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她(1 / 1)

她醒来了,海上泛起波纹,水花漾开,她的身姿露出水面,隽秀柔婉,不着寸缕。大海是她的床榻,天空是她的屋梁;她从水中起身,娴雅而袅娜,迈着温柔地步伐,踏上海岸的滩涂。那里朝东的草地上有一座美丽的花园,那里种满了各式各样葱郁的树木和植被,有橡、桦、枫、柏、杨、榕、橄榄,当然还有苹果树。有雾气从地上腾,滋润遍地。有水从根下流淌,孕育生命。她来到果园外侧,觉得工作繁多,需要一个帮手,就用红土和水和泥,照着自己的形象捏了一副身体,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就成了活人,名叫阿达帕。她将那人安置在园子里,使他修理看守。她管西面的园,而那人则管东面的。到了快要收工的时候,她就到园子东面去察看阿达帕的工作。她到了那里,看到阿达帕已经歇工休息了,就问:『你的事都做完了吗?』『是的。』她进了东面的园,看到那里的一切,浇灌良好,富有成效;那里的树木花草生机盎然,悦人眼目,飞鸟欢快,走兽惬然。她感到不可思议,就问那人:『你是如何治理的?』那人就说:『没什么,事就这样成了。』有了阿达帕的帮助,那园开始成为一个乐园。日久年深,他们两个成为挚友;阿达帕的性情风趣、放松,与他交谈的时候,她的心情愉悦、舒畅,忘记烦恼和忧虑;她为他在园子外盖了一栋房子,供他遮风避晒;每日,她在那房子里为他烹调鱼肉、鲜肴,餐后他们常在一起,把盏欢谈,忘记时间。等到夜深了,她就回海上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叫醒他,一起结伴去园子。阿达帕喜欢她的声音,就管她叫莉莉丝,也就是夜莺的意思。而她则深爱着这个人类,他们就这样温馨地生活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晚饭后,他们像以往那样坐在火堆前唱歌、聊天。谈笑间,她深情地注视着阿达帕的眼睛,想要偷偷进入他的心里,看看他是怎样看她的。下一刻,她失去了笑容,泪光闪烁。因为她发现到,阿达帕竟没有灵魂。她想到,一定是自己在造他的时候,疏忽大意了,在吹那口气的时候,忘记把自己的灵,分出一部分来送进他的身体。她拼命的摇着头,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哭一边冲向大海的方向,阿达帕则在她的身后追着她,呼唤她的名字,莉莉丝。如果他没有灵魂,那么他那些出色的工作是怎样完成的呢?如果他没有灵魂,他那每晚脱口而出的动听歌声是谁教给他的呢?如果他没有灵魂,那他那双时长看着她的眼睛,又为何那样的迷人呢?她陷入深深地忧郁之中,迷茫而又不知所措。『如果他没有灵,那么他就从没有活过;如果他没有灵,那么他就从没有体验过这个世界。那么这些快乐的日子,美好的记忆……难道都只是我的梦幻和泡影吗?』她想道,『我无法接受这件事。』于是,她决定给他灵魂。清早,她就到了他的面前,又吹了灵气给他,那人就成了真实的人,有了感觉、触觉,也分得清寒暑冷暖,他立即冻得哆嗦,瘫在地上,口中叫唤着要穿衣裳。她就拿东西来给他披上;他捂住眼睛,说光太刺眼,又去捂住耳朵,说听不得这些嘈杂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她就把阿达帕抱回房子,那里幽闭安静,告诉他今天先不要去上工了,在这房里好好休息。接下来的几个月,阿达帕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他对外面的一切仍然敏感、恐惧,她就只好这样眷养着他,每日带食物来给他吃。一日,她想领他出来,到外面来看看世界的美好,但他刚走出屋子,就蜷缩在地上,呻-吟哀号,痛苦不堪;她见不得他受苦的样子,打算收回他的灵,但又不愿意就这样失去他,于是痛下决心,给予阿达帕更多的能量,使他成长。她对着他的鼻孔,又吹了那能增加他力量的热和光,他就像被什么灼烧似的开始全身剧烈疼痛、抽搐、晕厥;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有了力量,获得耐力和勇气,从地上坐起来,举目四望,开始观察这个世界。他说:『这里真是凌乱不堪。』就本能的开始打扫、规整起自己的屋子、屋外那些摆设,后来他又主动到园子里去上工,修整、清洁起园子的里里外外。阿达帕虽变得十分紧张,但至少能够忍受感官上的痛苦了,并开始做自己的事,勤于打理和热衷整齐、洁净,勤于到处去寻找和去除隐患,所以开始时,她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是没过几天,阿达帕就崩溃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坐在园子的门口,疯癫的自言自语,然后又猛地跳起来,在园子里到处乱跑,用头去撞树干和地面,直到皮破血流。她来园子里来看他,握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心砰砰直跳,就问:『怎么了?你为何这样难受?』『到处!到处!都是混乱、肮脏和恶臭的!不管我怎么整理、清洗和打扫,不一会儿,又是到处的混乱、肮脏和恶臭!』她流下泪来,本想告诉他,这就是最正常的事情。但她又想到,现在的阿达帕是无法理解和承受的,因为他的精神是弱且浅陋的。她见不得他受苦的样子,打算收回他的灵,但又不愿意就这样失去他,于是,她再次狠下心来,决定给予他更多的灵,使他成长。她对着他的鼻孔,又吹了那能增加他力量的热和光,他就像被什么灼烧似的开始全身剧烈疼痛、抽搐、晕厥;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有了更大的精神力,更多的智慧和勇气。阿达帕终于平和且安静下来,向她道谢。他的举止非常接近正常的样子了,她十分欣慰。接着,她就陪着他一起去到园子去上工了。到下午,她来叫他回海滩去,要烹调食物给他。她看到,阿达帕看她的眼神不对了,变得闪躲、害羞和腼腆。那晚,陪他吃饭的过程变得无趣和沉默。她就问他工作的事:『今天,园子那边怎么样?』『都……都挺好的……』『没什么事吧?』『没有……没什么事……』一段时间以后,阿达帕生了病,躺在地上,已经双目失明,全身长满水泡、呼哧呼哧地喘气,呻-吟着濒临垂危;她读了他的记忆,知道他是吃了那染了病的树所结的果子,那果子里渗出带病的粘液,地上任何的活物吃了,都会中毒染疾罹病。她到了东面的园子查看,发现那里不止一棵树上长了虫,还有的树根开始溃烂,有树长了叶斑,枯萎飘落。她找到了病根,就用自己的光医好了树和阿达帕的病,让他恢复了健康。她问道:『这些树已经很久没有长虫,也没有生病了。你那时是怎样做的呢?』『那时?什么时候?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回答说。她并没有责怪他,因为在很早以前,这些是经常出现的情况,只不过在那位没有灵魂的「阿达帕」的管理下,已经消匿很久了。于是,她又吹气给他,使之得到足够的智能和知识,比这地上所有有灵的活物,还要多上百倍。阿达帕开始像她一样能够看到最细微处的裂隙和败坏,并在事情恶化前进行预防和补救。因此,他的工作和责任变得越来越繁重,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能力增强而变得容易解决,反而是随着越来越多过去未曾注意的问题层出不穷,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应接。因为使用智能,所以会快速的产生劳累,阿达帕开始学会了偷懒与应付,园子里越来越多的问题开始出现,这让她十分诧异,她觉得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知识和智能,但是阿达帕却始终无法像最早的那些日子一样轻松、从容,并且出色的完成这些工作了。不久,阿达帕开始陷入忧愁和悲伤,每天都郁郁寡欢,带着愁容起床、工作、入睡;生活单调而乏味,他不愿再做游戏,不愿再欣赏静好的光景和岁月,再鲜美的食物都感觉味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终于有一天,阿达帕开始乞求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遭到了她的拒绝。于是,他开始寻死,他爬到树上,从上面摔下来折断了腿脚,跳到底格里斯河里企图被水呛死,或是点燃身上的衣襟,让大火了结自己。但无论他怎样做,都被她救了回来,因为她不忍就这样失去他。最后,她同意让他不在工作,完全由她赡养和提供粮食和水,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她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每日她下工回来,就到他的小屋旁,为他烹调。他们又渡过了一段美好而开心的日子,仿佛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可惜好景不长,阿达帕又生病了。这种怪病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地上的活物都会染上,它们的皮肤变得松弛、起褶皱,毛发开始脱落,骨头变得脆而易断,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耳朵里的声音开始浑浊难辨;它们的精神开始出现混乱,心智变得越来越敏感和愚钝;最终全身的脏器开始衰弱破损,直至某处的血液无法止住地涌出,或是完全的失去功能并难以为继,最终导致心脏停止跳动,它的灵也跟着消逝了。这病广泛的流传,越来越多的走兽、飞鸟,并河里游的鱼和虾蟹,都纷纷死去,这病也传到阿达帕的身上。这病让阿达帕死了,她就跪在他的尸体旁悲恸号哭。她的右手有光出来,放在阿达帕的额头上,把光的力量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企图逆转他的死亡和疾病。那破损的脏器被恢复,伤口的血被止住,那颗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她把他从死里复活,就停下了治愈的光,把他抱起来,在他的怀中哭泣。当那治愈的光停了,阿达帕的身体就又开始了衰败,不久又死去了。而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带回来,治愈,然后又是衰败、死亡、复活,不断的经历这同样的轮回。她终于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被治愈的疾病,因为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医治手段,在某一时刻挽救了那些导致后续病变的器官,总有新的无法预料的衰败从阿达帕身体某个地方突然发生,然后恶化乃至于最终让她精心呵护着的一切轰然崩塌;而且这总是发生在最细微处。她终于放弃了继续治疗阿达帕,并给这个疾病起了一个名字——衰老。她知道了,即使有像她一样的力量,想要完全的逆转一个个体的衰老也是如此困难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时间倒转,回到阿达帕还年轻的时候,然后再一次经历同样的轮回。但这过程一次次地折磨着阿达帕的灵魂,从那一天起,乐园变成了炼狱,生命变成了囚徒。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告诉她,他已经活够了;他告诉她,他很爱她,但,再也不想再见到她了,请她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一晚,她彻夜难眠。她因阿达帕的话而哀伤悲戚,她回想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充满了灾祸、苦楚与折磨。她突然意识到,一切悲惨的事都是在她真正给予他灵魂的那一刻开始的,在那之前,这片园子祥和、安宁、美丽和充满着欢乐;但在那之后,一切开始了腐败、凋落和恐怖;在那之前,阿达帕不曾有过衰老,但在那之后,老、病、死的苦难开始降临在阿达帕的身上。她冲上海滩,奔向阿达帕的寓所,收回了他的灵魂。她期盼着一切能够变回曾经的模样,但这一次,那个「阿达帕」并没有回来,这具身体在失去灵魂以后,完全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无知无觉,漠然和呆滞的木偶。他虽仍然还能行走,但并无目的和方向,也不知饥饿与劳累,因此常常失踪,被找到时,已经溺死在海底的某处或是曝尸在荒郊野岭之中。她把他再一次从死里复活,她知道,他需要一位时刻照看他的人。她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她就用这条从阿达帕身上所取的肋骨,造了一个有灵的人,名叫宁提。她领着宁提到了阿达帕的身边,叫她照看着没有灵魂的人。就这样,她让宁提每日到园子里去摘果子回来,喂给阿达帕吃,并吩咐园子同样有智慧的动物——蛇,去帮助宁提,摘那因挂的太高而摘不到的果子。久而久之,宁提与蛇就成了朋友,一天,在一棵苹果树旁,宁提向蛇诉苦说:『主人叫我照顾的那个傻子让我受了太多的苦。每日,我都要目不转视地看着他,以防他到处乱跑,我没有休息,直到那个人自己累得倒下,我才能睡;每日,我要把果子的肉捣碎了,一点一点塞到他的口中,他都还要吐出一半来;他还排泄在身上,我要带他到河边,一点一点地亲手去帮他清洗,他同我一样长着两只手却不知道用,我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折磨我?』蛇同情宁提,就跟她说:『不如,我用我的毒把那人杀了,而你带上足够的果子逃跑吧。』于是,他们就这样做了。当她下工回来,发现阿达帕躺在河边的尸体,愤怒地叫喊着宁提的名字,但却不见宁提的踪影。于是,她通过回溯园中每一棵树的记忆,去寻找这一次阿达帕死亡的原因,当她来到那棵苹果树下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切。她寻回了宁提,又把蛇抓来,打算杀死他们,重新制造阿达帕新的看护者。宁提趴在地上恸哭着,而蛇看到那被复活的阿达帕继续在园子的外面走来走去时,立刻说:『主人!您何必这样做呢?!既然您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能够恢复他的生命,又为何不直接给予他灵魂,就像您给予我们两个灵魂这样!如果那样的话,他就能自己去找吃的,自己去清洗自己的身体,而不需要我可怜的宁提再去受苦,去受你逼她所受的折磨了!』这句话就像闪电一样,击穿了她心底里最后的防线。她完全的不知所措了,倒在树边,眼眶中再次盈满泪水。她问宁提:『如果……如果我给了他灵魂……那么他要怎样活下去呢?要怎样活下去呢……』『当他有了灵魂,自然就知道要怎样活下去了!当他有了灵魂,自然就不需要你了!』宁提哭喊道,『请给他灵魂,然后放我们走吧……给我们自由,让我们不必生活在你的园子里,受你的看管……放我们走吧……哪怕在前面等着我们的,是荆棘和蒺藜,哪怕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哪怕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归了土;只要我们得着自由,我们都愿意……』那日,她并未惩罚蛇与宁提,反而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她第二次给予了阿达帕以灵魂和智慧。她把两个人叫到一起,告诉他们说:『从今天起,我给了你智慧,如我一样,眼睛明亮,你便能分辨善与恶,好与坏,能够下到地里,养活自己;但我也要告诉你们,从今天起,你得着智慧,未来的某天必定会死去。所以,我要送你们一份礼物,一个权柄。你们得着这权柄,就能够像我一样,增添新的帮手来这世上,在你们死后,帮你们继续打理你们留下的一切,不至于你们活着的时候种的田、栽的林,又荒了,退成沙子,什么也不留下……你们得着这权柄,就能自己决定什么时候造这帮手出来,要由你们两个共同决定,这事才能成……当你们决定好了,我就从我的灵里再分一块下来,进入那新的身体,这样你们就有了新的帮手到你们的身边。但你们要记住,这权柄是很大的,永远不要滥用,因为你们将为你们的决定,而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出来……』于是,从那一天起,阿达帕成为了一个男人,宁提成为了女人。后来,两个人有了孩子——该隐和埃布尔,于是搬离了园子外那栋小屋。在她的帮助下,夫妇两人在北面不远处,就是那后来被叫阿普苏的地方建了自己的新家和农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很多年后,阿达帕最终还是死去了,而她的心,也从那天起开始渐渐沦入绝望的深潭。注释:阿达帕:Adapa,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可能的第一个凡人,因使南风之神折翼而触怒安努,被安努召至天界,受恩基误导而拒绝领受生命之水和饼而失去了人类获得永生的机会莉莉丝:Lilith,希伯来语:לִּילִית,最早出现于苏美尔神话,亦同时记载于犹太教的拉比文学,在这些文学中,她被指为亚当的第一个妻宁提:英语:Ninti,又称『肋骨夫人』,或『生命女士』是苏美尔神话中的生命女神,是宁胡尔萨格为医治恩基的疾病而创造的八位女神之一,她治疗的部位是肋骨,恩基因吃下了被禁止的植物,受到宁胡尔萨格的诅咒而生病,后来在其他神灵的劝说下,宁胡尔萨格创造了八位神治好了他的病埃布尔:希伯来语:הֶבֶל; 古希腊语:Ἅβελ; 阿拉伯语:هابيل; 英语:Abel,天主教思高本译作埃布尔尔,是圣经人物,该隐之弟,亚当和夏娃的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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