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最心爱的孩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于心不忍。
站在门外，长孙皇后红着眼睛看着他。
“二哥，青雀的仇，你当真不报？”
李二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这件事到此打住，柴令武……就让他去吧……”
“青雀是你的儿子！”
长孙皇后愤怒的开口道，“在你心里，你的儿子还没有一个外甥重要？”
李二没有说话，但是没有说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于是长孙皇后气呼呼的走了。
她一走，李承乾又来了。
和长孙皇后不同，李承乾看着李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二揉了揉眉心，“承乾，你是大唐的太子，你要懂什么是大局！如果你也是来劝说朕下令通缉柴令武的，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父皇，儿臣早就说过了，儿臣不想做大唐的太子。”
李承乾叹了口气，“以前，儿臣也想着，等到儿臣当了国君，要如何如何，只是现在，父皇，青雀被人打成那个样子，差一点点就死在了柴令武的手里，你连这个仇的不报，这种国君，还有什么什么可以当的呢？”
啪！
李二一巴掌扇在李承乾的脸上！
“你不明白！那你就回去想明白！”
李二愤怒的双眼通红！
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家里人全都不理解他！
一直到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御花园看着夜色，眼中满是疲惫。
无喉缓缓从李二身后走了过来。
“青雀怎么样了？”李世民问道。
“御医那边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王爷现在谁都不相信，就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无舌才能进他的房间……”
李二顿时捏紧了拳头。
他目光紧紧的看着前方的月亮，开口道，“无喉，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朕最疼爱的青雀差点被人弄死，现在更是疯疯癫癫的失去了理智，朕居然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都没有追究凶手的责任，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在内心笑话朕的软弱？”
“奴才不敢，陛下有陛下的思量。”无舌躬身开口。
此时的李世民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子，开口道，“你知道么？朕生平最对不起的，便是秀宁。”
无喉沉默的看着李二。
李二擦了擦眼泪，“晋阳起兵的前夕，朕给父皇提议，让秀宁嫁给柴绍，虽然朕比任何人都清楚，秀宁不喜欢蔡绍，蔡绍也不是良配，但朕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没有柴家的配合，我们李家想要起事，这是绝无任何希望的！”
“是朕！”
李世民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眶发红，“是朕！一步步将秀宁推进了火坑！”
他指着外面的夜色道，“晋阳起兵！柴绍那个王八蛋，竟然把秀宁一个人丢下独自逃生！父皇没有责怪他，但是朕对不起秀宁！那些日子，朕每天以泪洗面，生怕哪天传来了秀宁的死讯，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李二冷笑着开口道，“秀宁当时见到朕的时候，整个人黑得和昆仑奴一样！你知不知道，她出生的时候，是李府最漂亮，最白净的丫头，朕有的时候都没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竟然在关中给李家打下了一大片的地方！”
他抓着无喉的肩膀开口道，“秀宁见到朕的第一句话，就是‘二哥，秀宁不怪你……’”
李世民说道这里，脸上带着笑容，但是眼中却是滚下了眼泪！
“她怎么可以不怪朕？是朕把她推入了火坑！”
无喉叹息了一声，但最后一刻，他还是咬紧了牙关。
“陛下，不管怎么说，平阳公主已经没了，虽然柴令武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居然动用了八牛弩，怎么着，这也是死罪！”
李二呆呆的看着无喉，看了很久，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无喉开口道，“奴才斗胆，就算陛下不杀柴令武，也可以将他抓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李世民听着这话，笑得更加厉害了。
“你不懂！”
“你们都不懂！”
“朕有无数的办法可以让柴令武后悔，可以让他这辈子提到青雀的名字就吓得哆嗦！但是朕不能这么做，她是秀宁的孩子……”
“陛下！”无喉声音大了一点，“平阳公主！不止柴令武这一个孩子！”
是的，李秀宁给柴绍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柴令武，一个柴哲威！
柴哲威自幼习武，放弃了柴家的继承权，将所有的东西留给了他的弟弟柴令武！
但是只要李二一句话，柴哲威就能回来！
此时的李世民收敛了笑意，他冷冷的看着无喉。
“朕可以把不杀柴令武的真正原因告诉给你，但是你敢听么？”
这一刻，无喉看懂了李二眼中的杀意。
这一刻，无喉也清醒了过来。
他深深的躬起身子，“陛下，奴才逾越了……”
“朕知道，无非就是太子和皇后让你来向朕问话的，朕刚才说了什么，怎么说的，你如实告诉他们就是了。”
此时的李世民，所有的情绪内敛，像是一个没有表情的人一般。
尽管他就平静的坐在那里，尽管无喉是绝世高手，但是这一刻，无喉还是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因为这是属于帝王的气势，是伴君如伴虎的压迫！
……
天气晴朗。
酒肆。
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几人难得的聚集在一起。
长孙无忌一脸的痛苦，开口道，“这几日即便是回家睡觉我都有些不安生，我那那位，天天抓着我的头发逼我给青雀报仇……”
房玄龄苦笑着要摇摇头，“谁让你是王爷的舅舅呢？当初不是还嘚瑟么？”
魏征叹了口气，“眼下最为难的，当属陛下了，为人父，为人君，除非王爷清醒过来，并且能为陛下说话，否则的话，陛下别想解脱出来。”
就在几人说话间，门口一大票的人浩浩荡荡的走过。
这些人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连流星锤都拿了出来。
长孙无忌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是要去打仗么？怎么这么多人？”
这下，几个人再也没有心思喝酒，出门看去，只见上官镖局的人倾巢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妇人和一个丫头，英姿飒爽。
“他李二不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我们做不到！”
“我们本就是江湖草莽！你砍我一刀，我自然要回敬你一刀！”
“可怜越王爷，他才十岁啊！吓得神志不清，看见刀子都哆嗦了！”
上官曦梦她娘大声的嚷嚷着，“当爹的不为他做主，我这半个当娘的都看不下去了！”
上官曦梦站在她身边，神色如常。
长孙无忌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冲了过去，拦住了几人，开口道，“你们不能去！”
“我去给我男人报仇！”
上官曦梦平静的说着。
听到这句话，长孙无忌头都大了！
他痛苦的抓了抓脑袋，却又没办法解释！
他回头看向房玄龄几个，他们几个的表情也很为难。
只有魏征脸色平静，他走过来开口道，“现在当务之急，乃是王爷的身子，你们若是走了，他要是再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现在无舌受伤，王爷府邸空虚，若是柴令武还留有后手怎么办？”
魏征说完，上官曦梦顿时犯难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照顾李泰，只是李泰看见人就慌乱得不行，哪怕是见她上官曦梦也是一样的，她能怎么办？
魏征叹了口气，看着上官曦梦开口道，“听老夫的，回去。”
“青雀不肯见我……”
上官曦梦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伤心，“他现在谁也不肯见，只有无舌能靠近他，别人只要过去，他就大吼大叫的，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愈演愈烈了……”
“御医的药不管用么？”魏征也皱起了眉头。
上官曦梦更加伤心了，“御医的药喝了和没喝的一样，就连他说的以毒攻毒，也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魏征叹了口气，旋即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那就让老夫去试试吧……”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啊！
治好了，你是功臣。
但要是治坏了，那你就真的成了杀死李泰的半个凶手！
所以在他们看来，魏征是犯糊涂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魏征却只是笑了笑。
他带着头向着越王府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跟在了他身后。
来到了越王府的大门，无舌就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众人。
“让开。”魏征开口道。
“谁也不许进去骚扰王爷。”无舌摇了摇头，好像知道魏征他们的来意。
魏征叹了口气。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难道真的希望王爷变成一个痴傻的愚儿么？你自己也知道什么情况吧，王爷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再过些日子，说不得都不用别人帮忙，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无舌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身子。
几人穿过了前面的小道，一路来到了李泰的卧房。
魏征刚要带人进去，却被无舌拦住了。
看着魏征，无舌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魏老，您一人进去就行了，人多了，我怕……”
于是魏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带着担忧的目光全都退后了一步。
随后魏征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削的胖子……
是的，李泰瘦了不少，这几天，他都没法好好吃喝。
他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一把八牛弩！
看见魏征，李泰神色如常，笑着开口道，“你来了。”
魏征愣住了！
“你没有疯？”
“开什么玩笑？”
李泰哼哼一声，“我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柴令武不过是揍了我一顿，我怎么可能疯了？”
魏征倒吸一口冷气！
“那你这是……”
“我不懂你们的大局，我只想杀柴令武，我如果清醒了，老头就会跑过来跟我说一大堆的废话，让我放过柴令武……”
李泰笑呵呵的，“可是我为什么要放过他？我差点被他弄死了！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魏征愣住！
随后他觉得无比的讽刺！
“你不懂什么大局！那你怎么会猜到陛下会来阻止你杀柴令武？”
“老夫倒是真没看出来，王爷年仅十岁，竟能看出这么多的东西！想想老夫十岁的时候，只怕字都写不全啊！”
李泰自信的笑了，“我是天才来的么！”
“你要真是天才……”
魏征幽怨的看着李泰，“这会儿就应该去告诉陛下，说你原谅你那个疯子表哥，你也知道……”
“是是是！我都知道！”
李泰有些恼怒，“无非就是他柴令武有个当爹的，正在跟着李靖出兵突厥！所有的事情都要为这件事让步！你们生怕柴令武死了，那个柴绍和他儿子一样疯，让大唐剿灭突厥的计划毁于一旦！但是突厥就非得今年灭了么？明年不行？后年不行？大不了先把柴家连根拔起！然后再灭突厥！你们不行就我来！我不行就我儿子来！”
“你既然知道你还这样？”
魏征也怒了，“你可知道为了这一次讨伐突厥，我们大唐付出了什么？数十万乃至百万贯的财富，一两年的财政的收入都填入其中！你知道你这一次的任性，会浪费多少人力物力么？”
“我就是气不过怎么了？”
李泰红着眼睛开口道，“我是王爷！我堂堂一个王爷被他弄成那个样子，无舌的手都脱了一层皮！我还要给他让道！他爹打突厥很厉害？大不了让我来！打仗！说得谁不会一样！”
“这不是儿戏！”
魏征怒吼起来！
“这就是儿戏！”
李泰也嘶吼起来，“一个孩子想要杀另一个孩子！就这么简单！现在我想要报复回去！柴绍敢说什么？你让他当着我的面来说！”
听到这句话，魏征突然愣住了！
他突然醒悟了过来！
“你想要亲自去杀柴令武？”
李泰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孩子打架，叫大人那才是没出息的事情，他打我，我打他，很合理吧。”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魏征瞪大了眼睛！
李泰翘着嘴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自己那个样子，说道杀柴令武，好像和要杀你们的亲儿子一样，我直接说有用么？你就去告诉老头！要么，我杀过去，要么，我这疯病好不了！你让他自己看着办！”
这一刻，魏征彻底的沉默了。
李泰没疯。
所谓的疯，从一开始，就是李泰的筹码。
你们要是不答应，他李泰就可以一直疯下去，看到时候谁最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