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程杏只在桃花村住一夜,陪孙香云过个节就回来了。
且程家没有足够多的房间招待人,许家五兄弟知道程杏看重奶奶,以防老人家愧疚尴尬,就没有跟着过去。
只备了礼物,让程杏捎带过去。
程杏不会开车。
之前是家贫,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空闲,支撑她考驾照。
后来有钱后,又没有了时间。
她拒绝付悠悠当她的司机后,老吴很快做出了调整,给她分派了另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当司机。
姓宋,单名一个鹏字。
此次,便是宋鹏送的她。
桃花村里小孩子,早早就被家长告知了,村里的阿杏姐姐今天回来,他们也不嫌冷,吃过早饭就聚集到了村口。
远远瞧见程杏的车子,仿佛过年般欢呼着围了上来。
程杏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她下了车,叫宋鹏慢慢往前开着。
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分发给小孩子们。
拿到糖果的小孩子们,纷纷爆发出一阵快乐的欢笑,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村长家的广哥儿,今年七岁了,是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
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懂事了。
他脸上不知是羞的还是冷的,红的厉害。
见程杏走过来,就礼貌的跟她问好,“阿杏姐姐,中午好。”
程杏笑着,递了一把糖果过去。
广哥儿见状,连连后退,还举着满是冻疮的手,一个劲的摆手,说不要。
虽然他克制着自己,眼睛不往程杏的手里看。
可吞咽口水的喉咙,还是暴露了小孩子对糖果的渴望和热爱。
程杏看得心软的不行,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把那把糖果,都塞到了广哥儿的兜里。
又弯下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男孩的头发茬硬硬的,手感摸上去,像刚生下来的小刺猬。
广哥儿耳根都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姐,姐姐,我是大人了,不能要。而且……”
他声音小了下去,“爷爷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
桃花村还是太穷了,孩子的营养跟不上,个子普遍都有些矮。
前几天程杏逛商场遇到的一位三岁大的孩子,都到她大腿高了,广哥儿七岁了,才比那孩子高一点点。
程杏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半蹲下身子,跟他视线齐平,柔声道,“大人也要吃糖呀!现在是过年,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甜甜蜜蜜的,对不对?”
广哥儿点了点头。
程杏眨了眨眼,“广哥儿也不会一口气把糖果都吃完的,对不对?”
她强调了一口气这三个字。
只要不是一下子全吃完,当然就不算多。
广哥儿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
开心了刚几秒钟,小男孩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承诺道,“谢谢姐姐,我会把糖果跟爷爷分享的。”
程杏笑了笑,转身给别的孩子们分糖果去了。
他抿着小嘴,犹豫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见程杏分完糖,要走了。
才急急忙忙又走到了她面前。
他仰脸望着程杏。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来自于孩子直白渴望,“姐姐,你能抱抱我吗?”
程杏一愣。
她忽然想起来,广哥儿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他爸学习不好,早早就辍学,外出打工。
听说在外面又组建了一个新家庭,老婆还给他生了对龙凤胎,他日子过得紧巴,也没提过接广哥儿过去的话。
广哥儿,是被老村长抚养长大的。
程杏心底蓦然一酸,她单膝跪地,抬手用力抱住了广哥儿。
广哥儿没有说话,小手悄悄搂紧了程杏。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广哥儿是个小小男子汉了,不能哭。
可被香香的,暖暖的,像梦里的妈妈一样的怀抱抱住后,眼泪就不听话了。
广哥儿咬着小嘴,哭着想,他就哭一次,就这一次。
泪水开闸后。
藏在广哥儿心底的委屈,难过,思念和期待,全发泄了出来。
他哭的无声而忘我。
小身子一颤一颤的,搂着程杏的胳膊,却愈发用力。
程杏感觉到广哥儿哭了。
她没有出声安慰他,只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一大一小默默拥抱了好一会儿。
广哥儿先松开了手。
他的眼泪和鼻涕,弄脏了程杏的衣服。
小脸上有些红,羞涩的低下了头,“姐姐,对不起。”
程杏笑着给他擦去脏污,又把颈侧羽绒服上的鼻涕擦去,最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妨事,快回去吧!”
广哥儿抿嘴笑了笑,一溜烟跑走了。
跑出去老远,又回头朝程杏喊,“姐姐,我今年考了双百,得了奖状!”
程杏笑了,同样大喊着夸道,“广哥儿真棒!”
小男孩得了夸奖,蹦得更欢快了。
那小小雀跃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村人低矮的房屋间。
程杏到家时,宋鹏已经在卸货了。
他搬来搬去,忙得满头大汗。
孙香云拿着勺子,一会儿回灶屋炒炒菜,一会儿又出来叮嘱宋鹏,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平整了。
烟火气,笑语声,组成了这世间最温馨,最温暖的一个字。
家。
程杏唇角含笑,缓步上前。
“奶奶,我回来了。”
孙香云回头,浑浊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整个都亮了。
她笑逐颜开,高声应道,“哎!快去洗手,饭一会儿就好。”
……
桃花村左侧。
水塘边的树林里,站了两个人。
陆昭宁裹着貂皮大衣,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什么?还要再加两百万?”
张怡利振振有词,“陆家千金可不是普通人,当然得加钱!”
陆昭宁恼恨不已,“五千万啊!五千万还不够吗?”
张怡利弹了弹烟灰,不动如山,“程小姐,麻烦你搞清楚,那可是南城陆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暴发户,土财主。”
“而且,陆小姐前几天刚和裴家联姻。”
张怡利吐了个烟圈,嘲讽道,“你上下牙一磕,说的倒轻松,可我却要背上惹怒两个豪门的后果!五千万,不太值啊!”
他老神在在的抽着烟,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可陆昭宁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
她方才从宋鹏口中得知,程杏只在程家留宿一夜。
就急急忙忙约了张怡利过来见面。
真是日了狗,一夜能干什么事?
她恨不得程杏被人轮个七八天!
陆昭宁跺着脚,恨张怡利的贪婪,却更恨程杏。
她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多住几天?
张怡利一根烟抽完,不耐烦了,“到底干不干?”
陆昭宁犹豫不决。
这次若是不干,指望程杏下次再回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若是干,就让程杏受一夜折磨,也太便宜她了。
且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万一张怡利失手了怎么办?
……
广哥儿跑回家,发现爷爷还没回来。
他又跑出家门,朝远处张望。
爷爷今儿要去给大爷爷送节礼,特意等吃了早饭,错过饭点赶过去。
也答应过他,会在吃午饭前赶回来,省的麻烦亲戚。
旁边几家的烟囱都开始冒烟了,爷爷怎么还不回来?
广哥儿都有点饿了。
他摸了摸左边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装的全是阿杏姐姐给的糖果。
糖果。
广哥儿舔了舔干裂的唇瓣。
甜的。
上次吃糖,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可那种甜滋滋的,幸福的味道,广哥儿到现在都还记得。
一想起来,口水都流出来了呢!
广哥儿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枚糖果。
红色的糖纸,多喜庆的颜色呀!
凑近了一闻,一缕缕香甜,迫不及待地钻进鼻腔里,勾得人喉咙发痒,口腔都控制不住分泌出口水来。
他吞了吞口水,看了那颗糖半晌,又用力攥紧了它。
还是等爷爷回来吧。
等爷爷回来,他们一起吃糖果,一起尝尝这甜甜的滋味。
广哥儿郑重其事地将糖果塞回口袋。
又小心的往下压了压,防止它们因为走动弹出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又等。
邻居周婶子都端着碗出来了。
他还没瞧见爷爷的身影。
“哟,广哥儿,你爷爷还没回来呢?”
广哥儿摇了摇头。
周婶子怜惜广哥儿自小没了妈,平时没少留他吃饭,可小家伙,人小鬼大脸皮薄,很少愿意。
她回屋又盛了碗饭出来,往广哥儿手里塞,“广哥儿,你爷爷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婶子饭做的多,你先吃着。”
广哥儿拒绝了。
他忽然有点担心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会不会摔倒了,才耽搁到现在?
广哥儿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三颗,给了周婶子。
“阿杏姐姐给的糖,婶子你尝尝。”
“我还不饿,我去找找爷爷。”
广哥儿说完,就往小路上跑去。
路滑,他跑的不快,时不时还会低头检查一下衣兜。
穿过前面的树林,绕过水塘,再走上一里路,就能望见大爷爷所在的村子,也能看见路上有没有爷爷了。
想到见了爷爷,就能吃糖,广哥儿小嘴又高兴的翘了起来,抿都抿不下去。
正想哼个歌,表达一下开心,却听见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
是爷爷回来了吗?
广哥儿眼睛一亮,顿时加快了脚步。
他一急,就没注意看路,小脚丫踩到了路边的枯枝,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
树林里。
正在跟张怡利强调,要怎么折磨程杏的陆昭宁,骤然停住了话头。
她惊慌失措转过脸,本以为自己的恶毒面目被人知道了。
结果,一眼就瞧见了树后探头探脑的小男孩。
陆昭宁惊惧不安地往周围看了又看,发现只有他一个,她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幸好!
只是一个小孩子。
弄死就行了。
陆昭宁脸上闪过一抹恶毒。
张怡利瞥见后,下意识皱起了眉,“算了,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他都听到了!”
陆昭宁一把抓住广哥儿,顺势捂住了他的嘴。
广哥儿惊恐不已,挣扎中锤了陆昭宁的肚子一下。
陆昭宁疼得脸都白了。
张怡利皱着眉,迟疑不定。八壹中文網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听到了多少。
把人放了,不太行。
要是不放,绑了他,又要费劲去看管他。
麻烦。
“该死的小畜生!”
陆昭宁怒骂了一句,拖着广哥儿来到水塘前,一把将人丢了进去。
广哥儿红肿的小手指,从陆昭宁光溜溜的貂皮上滑了过去。
叫都没叫一声,就落入了水塘。
冰水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冬天的棉花袄子,吸了水格外沉重。
广哥儿挣扎着,却怎么都游不上来。
他好冷。
好想要妈妈再抱一抱他。
黑沉沉的视野里,最后飘过来一道夺目的红。
是……
一枚糖果。
好想,想尝一尝。
……
孙香云做好饭,都端上桌了,却一直不见陆昭宁的踪影。
给她打电话,也不见人接。
“这孩子,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闹着要见姐姐吗?”
程杏听着无人接听的嘟嘟声,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孙香云挂了电话,表情有些讪讪,“阿杏,你先坐着,我出去找找宁宁。”
程杏抿着唇,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吧。”
宋鹏跟着起了身。
几人一道走到门口,还没出门,就听到了外面的喧嚣。
“快快,就在左边水塘那!”
“赶紧的,叫救护车了没有?”
桃花村的人,一窝蜂的朝水塘那边跑。
程杏心底那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孙香云不知想到了什么,急的脸都白了。
她攥着路过的周婶子的衣服,焦急问道,“是宁宁吗?宁宁出事了吗?”
周婶子眼泪都出来了,“广哥儿,广哥儿落水了!”
怎么会?
程杏咬紧唇瓣,越过孙香云就朝水塘那跑去。
水塘最初在桃花村的中央,为了村人取水方便,才挖的。
后来因为太深,不少孩子掉进去后,才渐渐无人问津,连带着村落,也往一侧倾斜转移。
但凡桃花村的孩子,哪个没被家长拧着耳朵威胁过,不准去水塘边上玩?
广哥儿七岁了,又不是不懂事,怎么会去水塘边玩水?
又怎么可能落水?
程杏扒开人群,看到水塘中的情形后,心口蓦然一痛。
广哥儿小小的身子,漂浮在水塘最中央。
他的小脸泡的发白。
头扭向了左边。
肿成萝卜似的左手,直愣愣的朝前伸着。
距离他手掌两寸左右的位置,飘着一枚红色糖纸包裹的糖果。
那是,程杏刚到的时候给他的。
程杏的泪,落了下来。
周围人叫嚷着捞人,乱哄哄的,吵的人脑仁疼。
陆昭宁挤在人群里,满不在乎的瞧了眼水塘,又嫌弃的捂住了鼻子。
什么味,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