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杏怔然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思绪不知发散到了哪里。
上次,她记得他头上还有不少黑头发,可眨眼间,花白的头发竟全白了。八壹中文網
那消瘦到凹陷的脸颊上,刻出的每一条深深沟壑里,盛的都是他这二十年来为家庭,为她的付出。
幼年刚背债时,要债的人催得急,每每来家一趟,便犹如蝗虫过境,值钱的不值钱的全都搜刮走。
所以那时候她家里能留下的只有破烂。
困难的时候,他们赚的钱还没发下来,一家三口,甚至借遍了左邻右舍,也无米下锅——最初也有人借他们钱,粮,可还没等他们去还,要债的就在他们发工资的日子那天,提前把钱全拿走。
程杏到现在都记得,那次他们熬了五天,除了喝水,没吃上一口饭。
她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闻着邻居的饭菜香气,只能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反酸水的抽痛,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正淌眼泪的时候,她爸忽然出现,捧着一把小红枣递到了她面前。
“阿杏,这枣可甜了,爸在外面吃饱了,你快吃,吃了就不饿了。”
几个枣能顶什么饿呢,这话也就偏偏三岁小孩。
但当时的小程杏饿极了,嘴巴里能有个东西嚼着就已经很知足了。
也是很久之后,程杏才从奶奶那知道,她爸爬上树,费了半天劲把人家漏摘的十几个枣摘了回来。他们俩一人一半,他只吃了一个,那一个还是为了尝尝酸甜才吃的。
过往的穷困日子里,她爸就这样,一点点省下自己的口粮,送她读书,养活着他们一家……
“阿杏!发什么呆呢?爸刚才跟你说的,你听到没有?”
程荣的脸上仍旧是不满的。
他不能理解,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今天怎么会这么不懂事。
明知道一家人要认亲,还出去半天才回来,一点礼貌都没有。
还有,宁宁都跟她道歉几次了,她为什么不能就此揭过,非要掐尖要强,争个对错吗?
程杏垂眸吞下苦涩,缓缓道,“爸,我听到了。”
“那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出去找找宁宁啊!”程荣催促完,又忍不住叮嘱道,“你多劝劝她,你是当姐姐的,要知道爱护谦让妹妹。”
孙香云看着程杏,欲言又止。
程杏咬了咬唇,沉默着点点头,出去了。
她走出病房,在脑外科不远处的小花坛里,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陆家三人。
陆昭宁歪斜地靠在许素婉怀里,两手搂着她的胳膊,正没精打采地抽噎着。
许素婉温柔地拍着陆昭宁的手背,正在低头安慰她。
陆昭言坐在陆昭宁另一侧,脸上的表情也是柔和的,没有半点不耐烦。
远远望去,母慈子孝,兄妹情深,多么和谐,有爱的一家啊!
程杏看着看着,忽而抬头,继而抬手,按了按眼尾。
她仰望着头顶的太阳。
视野模糊里,程杏莫名觉得,今天的太阳,照在身上,为什么叫人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些刺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