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琐身上童装消失,一袭漆黑长袍自上向下逐渐显现。不停闪烁的银白光点满布长袍,一道银色河流自领口起始,环绕着向下流淌,于后侧的袍尾终结。艾琐璀璨的鎏金瞳孔里淌出狂热,他泛起微笑,盯着艾因。“咳咳。”
艾琐清了清嗓子。“■”音节落下。『墟』回归辽阔旷远。不远处,梁柱、砖瓦、琉璃的虚影一点点出现,拼接在一起,[殿堂]由虚化实。书卷、典籍、竹简自朱红瓦檐下飘飞出,如鸟群般环绕艾因自由地盘旋。它们伸展躯体,卷页翻飞。符文、图画、歌剧、诗词、术阵,凡是被记录过的事像均从书页间爬出,跳下。它们歌唱着,欢呼雀跃,飞绕在艾因身周。地面开裂,[仓廪府库]缓缓升起,奇珍异宝、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的虚影四散而出。一些自书页里跑出的文字飞到对应的材料或是生物的虚影旁边,与虚影一起,同步移舞。材料、武器、用具,世间各类造物的虚影尽皆逐步凝实,变成往昔中它们最佳状态时的模样。生物们的虚影则分裂开,化作它们处于不同阶段时的代表性样貌。菌群、送魂花、龙、白泽,凡是世间存在过的物种,均被留存记录,于『墟』中不断变幻。不消多时,虚影们停下变化。它们齐齐冲向艾因,包围在艾因身周,四散着旋转,上升,又重聚一起,呈螺旋状升向高空。“■”光芒绽放,数不清的光点自黑袍上飞出,如流星赶月,撞进艾因的身体。银色河流一端自袍口连上艾琐胸膛,另一端从黑袍尾部升起,越流越宽,淌向艾因心口。艾因伫立原地,他如同灵魂出窍,只能在第三人称呆滞地看着他的身体发生变化。光点流动加速,河流中星星构成的水浪在艾因身前咆哮。艾因被无限拉远,视野中原先数百米高的[殿堂]与[仓廪府库]迅速缩小,艾因只能看到那闪耀着的连通天地的螺旋光柱。艾因像是被撕裂开,能感受到自己仍站在艾琐面前,被奇妙的银色光带连接,他又能从极远处,看到自己身处光柱的整个模样。艾因被继续拉远,终于,连螺旋光柱都消失不见,『墟』的淡金色光也黯淡下来,艾因的四周逐渐变得黑暗。黑暗之中,艾因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的流逝,他无法判断自己是仍在飞行,还是停滞原地。突然,一点亮光乍现,艾因眼前出现一块大银幕,上面浮现出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婴儿逐渐长大,于舞勺之年拿起剑,少年剑客自此迈出世间遨游的第一步。弱冠之年,少年剑客解开『墟』,从此步步往高处踏去。一日,剑客来到『塔』,他不断向上攀登。在第1000层,他被迫停下脚步。那是同样的自己,拥有『墟』的自己,他无法战胜自己。剑客被击败,他心神不宁。红黑火焰自身后燃起,将剑客吞噬,剑客猛地挣脱出来,一步从『塔』上坠下。艾因眼前再度变得黑暗,作为旁观者,他重新开始观看一段新的人生。艾因没有记下一共看过多少个人的一生,在他心里,就如雪水滴进瑶池,冰冷死寂的灵海中,一个数字在不断地增加。终于,水滴落尽,景泰蓝色的荧光数字来到1321。艾因开始观看自己的人生。一对身为普通人的父母,不知居住在何处。本是十分和平的现世,在他们居住的星球上,战火却突然燃起。身为归乡者,夫妻二人在田间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天伦之乐。但战争迅速地开始,扩散,阻断他们一家回到城市的路。战争的持续时间不长,仅仅只有三个多月。可某一日,想要给尚在襁褓中的艾因寻些肉食的父亲,去往白雪覆盖的山林后便再未回来。艾因的母亲在战争停歇后带着艾因回到城市中居住,终是因思念丈夫过度而去世,留下年仅三岁的艾因独活于世。艾因被收留到儿童福利院,随后在五岁时迁入位于文达星京苑市市郊的福利院。六岁时,早慧的艾因单独跑出福利院玩耍,在院后的山林中捡到从天而降的艾离。接下去,便是一路安稳地走到现在,艾因解封『墟』的过程中。艾因双拳紧握,他没有想到在『墟』中竟然会找回五岁前的记忆。艾因只有自己来到文达星后的记忆,任何有关五岁以前的事,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艾因看着眼前和蔼慈祥的父母,他不知道这是真切发生过的事,还是艾琐为了欺骗他而编造出的虚假幻梦。如今故事的种子已然埋下,即使无法立刻生长,艾因决心之后去查证这一切的真实性。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艾琐轻念。于是,艾因回过神来,灵魂升至高天之上又疾速坠落,像一壶开水咕噜作响,沸腾翻滚,不甚贴合身躯,空洞的身体却没有产生任何异样。『墟』中空旷辽远,仿佛刚才出现的一切都只是海市蜃楼。下一瞬,曾被艾因唤出的建筑物都浮现出虚影,再由虚化实。“平心静气。”
艾琐淡淡道,“随我来。”
艾琐话音落下,艾因的心中霎时不再激荡,平静透彻如一潭清水。他顺从跟在艾琐身后,一前一后走进[殿堂]。“方才施的静心咒,可保你今日无恙,明日需要好生歇息。”
艾琐此时十分严肃,与先前嘻嘻哈哈的样子相比,他反复无常的性格让艾因难以捉摸。“你唤出的[殿堂],只是最初级的,后续你可以自行改建,也可以来找我,我能直接把它改造成记录中的高阶样式。”
艾琐一边走一边说。“所有的记录,包括事像、技法、旧历,这里都没有。”
“既然没有付出,那么自然,『墟』无法通过交换来具现出这些东西。”
艾因听言顿觉无语,但也没有生气,他继续听着艾琐的讲解。“不必担心,『墟』会缓慢吸收『力』,『力』足量之后,记录便会逐渐恢复,直到完全。”
艾琐安慰道。“身为『我』,你没有什么很严肃的使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目标之类的。”
“你可以任意使用这份力量,随你的心意。这是『我』传承的意义,也是原因。”
“唯有一点,不要辜负与你相互认可的人。”
艾琐站定,转身看向艾因,认真说道。“这是第1320位『我』拜托我嘱咐给下一位『我』的话。”
两张真皮沙发具现出来,艾琐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拱了拱,随后挑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并示意艾因随意坐。艾因没有坐进沙发,而是具现出一张红木躺椅。他躺上去,看着『墟』金色的天空,像是发呆一样。“可以随便具现点什么,比如一些让你舒服的小玩意儿。”
艾琐端起身旁小桌上的橘子汽水,用力吸上一口,“像你之前召唤[殿堂]那样操作就好。”
“但是现阶段,这些东西只能缓解你的精神疲劳,无法应对你现实身体的饥饿啊。”
艾琐小声打个响嗝儿,似是不好意思般笑着朝艾因说道。“我想想,灵力潮汐很快就会到来,到时你可以自行感知『力』。当然,在『墟』里也可以,只是你解封它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付出,要借助它的话就得等一段时间啦。”
艾琐话语间满是愉悦意味。“开局氪金不够,后面就只能月卡日常慢慢来了嘛,毕竟本游戏不支持单次大笔充值呦。”
“正式成为修行者之前,可以在这里随便翻些术法书之类的看看,我刚刚帮你恢复了一些基础的术法书籍。”
“至于高阶术法,以后再说吧,反正你也不急着去『塔』。”
艾琐摊摊手,耸肩道。“不过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修行者有的基础能力,你也已经有啦。”
“仓库里的东西,有需要就喊我出来,我会告诉你对应物品的获取方式,日后殿堂中也会有关于它们的记录。”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意走动,不过没什么意义,『墟』里只剩空荡荡一片。”
艾琐看着眼前,语气萎靡。“『墟』的操控方式你已经清楚,我再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心想事成’。进入和退出『墟』都使用心念即可。”
“但是记住,『墟』只能保留你的意识,身躯现阶段是无法进入『墟』的。”
“东座广场那边,可以去看看,记得去地下。有个挺有意思的小玩意,应该在那里面。”
艾琐像是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炎黄]这次难得吃瘪,那傻大个算是你为数不多的提前安全离开文达星人类区的途径之一。”
“安全方面不必担忧,『墟』解开后,在文达星没有迎来灵力潮汐之前,绝大部分情况下拥有『墟』的保护,你不会遇上任何安全问题。”
“『墟』要远比你现在能够想象到的更有用,艾因。”
艾琐偏头,认真地盯着艾因的眼睛道。“关于我,你就把我当成『墟』的管家,或是活着的使用指南,都可以啦,随你开心就好。”
“好了,一次说这么多累死我了,我得赶紧出去放松会儿。先走一步啦,拜拜,艾因。”
艾琐挥挥手,歪头对艾因笑道,“其他的,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你要走?”
艾因惊讶道。“当然啊。”
艾琐瞪大双眼,“关了这么多年,总得出去透透气嘛。而且星海这么大,谁想一直待在这个和监狱一样的星球上啊。”
艾琐伸展手臂,一副迫不及待要出去拥抱新鲜空气的样子:“任何问题直接在心里喊我,我会回应你的。”
对着艾因眨下眼,艾琐便消失无踪。艾因躺在椅子上,消化完艾琐讲的这些信息,随后起身,一人继续在空荡荡的殿堂里走着。他想着艾琐提到的术法书,于是一个水曲柳木大书架便出现了,上面零零散散地躺着几十本摊开来,呼呼大睡的书。“见鬼,我怎么会觉得它们在睡觉?”
昏黄的光自[殿堂]中亮起,艾因左右甩甩头,看着眼前偶尔自然翻动两下的书页,他双手盖住脸,用力地搓上几下。“呼~”艾因长出一口气,打算把这些书每本都取出来,粗略地翻阅一下。艾因正欲捻起面前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他的手甫一碰触到驼色封皮,书页便加速翻动。第一本书被惊醒,大吵大闹起来,于是第二本书也被吵醒,随后便是整个书架上都有蹦蹦跳跳,带起书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咿呀声。暗淡铬黄的暖光中,阴影不安地跳动。由近及远,千万本琉璃状的透明轮廓一同翩飞,书页翻动带来的巨大的哗啦声,掩盖住自角落附上书脊的一道乌黑泥浆。艾因看着眼前的场面,目瞪口呆。但书卷们可不在意想要阅览自己的是痴或呆,长久以来的沉寂,它们对任何一位读者都翘首以盼。于是它们一起顺着艾因的指尖,摩肩接踵,挤进艾因的脑海中。“?-_-||”似是对艾因的脑容量感到疑惑与无奈,它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会儿,最终决定先留下一位最基础的同僚在此,为大家开拓广阔住所。知识的洪流冲出艾因脑海,顺带帮他的脑子做了次免费大清洁。书籍们回到书架上,分散开,各自挑选好位置,继续沉眠,回到被打断的美梦。待它们各自安置好,大书架倏地消失无踪。艾因保持伸出手的姿势,呆立原地。他感受到书籍们的想法,却也只能无奈笑笑。“《外道术法》”留下来的书籍在艾因脑海中告知主人自己的名字,它想要使用艾因的『力』,却发现自己的主人还未踏上修行。于是《外道术法》开始勤劳地整理着艾因脑海中的记忆仓库,为将来抵达的同伴们扩出居所。《外道术法》收归脑中,艾因翻动前几页。“怎么这些术法全都要『力』才能释放,不能用电吗?”
艾因无奈。再想到外界发生的事,艾因此刻也没了心思留在『墟』里看书。在『墟』里像看电影一样观赏完那么多段人生,现在出去,艾因正好看看外界与『墟』中的时间流速相差多少。艾因心念一动,便两眼一黑。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卧室的床上。仅仅一个晚上,便走过一趟鬼门关,之后还陡然碰上一番奇遇。艾因回想着今晚短短几个小时内经历的这些,心里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等等,短短几个小时?”
艾因大惊,但现实身体的感觉大抵没有出错,他脱口问道:“现在几点?艾离。”
“文达星,京苑市,纪元历五月十二日,周日凌晨,一时五十分。”
艾因自晕倒开始已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将近半小时,医疗设备监测着艾因,数据却一切正常。艾离十分担忧,可透过机械传出来的声音,依旧冷淡到不带丝毫情感。“我一共昏迷了多久?”
“28分钟整。”
艾因记得艾琐说过,『墟』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但他没有想到现实中竟然只度过短短28分钟。“家里暂时不用收拾了,我要去一趟东座广场。楼里的摄像头都处理好,摄像记录正常传输就行,先不必刻意去物业的系统里进行伪造替换。”
“这次不用跟着来,你确保一切痕迹都消除完毕就行。”
艾因嘱咐道。“好的,东座广场旁边已经有无人机就绪,打开『幕』,我会直接给你投放实时画面。”
艾离没有强行要求陪着艾因一起去,长年相处,她清楚艾因有自己的想法。艾因一边换衣服,一边琢磨起『墟』的用法。自解封完成后,他发现他的心算相比以前有不小的提升,至少一心二用毫无任何问题。艾因猜测他的身体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但他现在没有时间进行测试。艾因想要尽快去到东座广场,去找找艾琐口中那件“有些意思的小玩意”,并且尝试接触那布满天空的紫光的根源。艾离今晚的外出凑巧碰上这里发生大规模的『力』的调用,这些因素加起来足以勾起某些耗子的注意。对艾因而言,文达星的灵力潮汐来的太晚,他只能不择手段地尽快取得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艾离。不管『墟』和艾琐所求为何,有什么目的,既然现在能够提供帮助,艾因不忌惮借助他们的力量。艾因想着『墟』中发生的超自然的一切,他也没有选择。“即使是与虎谋皮,那也要杀虎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