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禅寺的高台上,二人盘腿静坐,佛子率先发问。
“敢问高僧对佛经中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有何感悟?”
听到这一问,楚南收起寻找台下公主的目光,看向佛子道:“苦海无涯指的是人间疾苦。这疾苦又可细分为八类,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所谓的回头是岸指的是佛经中描述的至高心境,彼岸。
人于尘世八苦中争渡,体验世间百般滋味,若最后能看透八苦,放下心中执念,即能到达苦海彼岸。”
看透八苦,放下执念,短短八个字说来简单,可谁又真能看的透,从此放下执念不与过往纠缠?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走进心中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忘不掉的。
凡尘琐事纷纷扰扰,你我同在苦海争渡……
辩论佛法这种事外人只能当看个热闹,整个两禅寺中的看客们大部分听的迷迷糊糊,不知苦海,彼岸是什么东西。
只有那些深谙佛法,熟读佛经的看客才有所明悟。
皇室的那位年轻亲王,听完楚南的高论后摇头苦笑。
在心中念道,或许真的该远离皇城的权利斗争,去藩地就藩了。
西域佛子原本凝重的神色,此刻放松了下来。
听到楚南妙辩佛法,他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他来辩佛法想的是赢,而楚南论的是佛法本质,从一开始他的心境就落了下乘,还拿什么赢?
既然赢不了,索性就当听一次高僧讲经论佛。八壹中文網
想到这,佛子笑道:“高僧佛性通明,这场论佛已经没有悬念了。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让高僧为我解惑。”
楚南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愿为法师解惑。”
佛子二问。“再问高僧,什么是佛?”
楚南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可谓是佛法中最深刻的问题。
什么是佛?
在场所有人都心中疑惑,交头接耳的议论。
可议论完后,众人就感觉更不明白了。
这些寺中看客们,有的人说佛就是庙中的一座金身法相,有的说佛普度众生,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佛,更有甚者,直接毫无忌讳的说佛有什么用,求他,就没见一次灵验过。
反正就是众说纷纭,似乎每人心中对佛的看法都不一样。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高台上沉思的楚南,想听听他对于佛的看法。
楚南思虑良久,才缓缓开口。
“佛门中有一句话,叫我佛慈悲。我认为佛指得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种称谓,它是一种心境。”
众人猛然觉得眼前一亮,感觉像是明悟了什么,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所有人眼神迫切,期待楚南接下来的话。
“佛家修慈悲功德,指的是心怀善念入人间苦海助他人争渡。
是否可以理解成,有善心者皆可称佛。
当年佛门祖师释迦摩尼,割下自身血肉喂路边的雄鹰猛虎,救下它们的生命,这是救苦,这是佛。
那在路边施舍让人的富商,医馆中治病救人的医师,边疆上保家卫国的儿郎,他们心怀善念替他人争渡八苦,是否也能称之为佛。
佛是善念,心怀善念者,人人皆可称佛!”
心怀善念者,人人皆可称佛,这句话就像是滚滚雷霆,瞬间令众人醒悟,替他们拨开了压在心中的迷雾。
此时的楚南宝相庄严,周身不断有金光浮现。
金光化作一颗巨大的菩提树,扎根在楚南身后。
遥遥望去他就像是一位静坐菩提树下的得道圣佛。
两禅寺四面的山上,顿时有不少人双膝跪地,高呼佛祖。
西域老僧坐在老禅师旁边只能一个劲的摇头苦笑。
“没想到我比不过你这老家伙就算了,现在连徒弟也比不过,真让人感觉无力。”
老僧对于楚南的佛性是彻底服了,纵然是如他这般浮躁的脾气,也不得不当着老禅师的面亲口承认,自己又输了一次。
佛子此时才终于认清了他与楚南之间的差距,二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如果说楚南的佛法是天上的云彩,那自己顶多算是水中泥泞,不可同论。
佛子轻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接下来的问题非同寻常。
“三问高僧,佛门清规戒律森严,尤其是断情欲这一条,不知高僧何解?”
听到这第三问,楚南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位摘果子摔了屁股的冬媚公主,脑海中满是的笑容,挥之不去。
时间流逝,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堪比活佛的白衣僧人解惑。
可楚南心中一想起断情欲三个字就莫名烦躁,根本想不出任何有关于佛门的经论来应答。
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无力的摇了摇头。“这第三问,我不知。”
居然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他对于佛的见解都这么深刻,怎么会不知呢?
楚南的回答引起现场一阵哗然。
辩佛至此落下帷幕。
……
时间又过了几日,自从此次辩佛之后,楚南每日都魂不守舍的,在心中给自己找借口来到寺门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他在期待那位每月隔个几天就会来问自己,并蒂莲开了没,何时能下山的女子。
心中思绪愈发混乱,这几日就连打坐是都静不下心来。
寺门处,楚南坐在门口充当迎接香客的小僧。
“你听说了吗,公主后日就要去西境和亲了。”
“唉,此去万里,路途遥远。西境那地方环境恶劣,风沙漫天的,也不知道公主那娇弱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我看悬,史书中关于远去塞外和亲公主的记载还少吗,能有几个落了好下场的?”
正在香房摆弄燃香的楚南听到众人议论,赶忙出门语气急切的询问道:“和亲,是哪位公主要去和亲。”
香客们看着楚南的焦急模样道:“是冬媚公主,皇帝亲自下的旨意。听说是后日启程跟随西域使团一起去西境。
这事,活佛你不知道吗?”
楚南顿时胸口发闷,他没有答话,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许萧瑟。
这一日,楚南在并蒂莲池旁站了一夜,双生莲花那最后一掰花朵始终毫无变化,未能绽放。
第二日,一大早楚南便盘坐在大殿中,敲着木鱼,目光看向面前庄严的佛祖金身默念心经。
从早到晚,他纹丝不动,直到深夜。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木鱼,语气有些无奈。
“佛祖,弟子这心非但没有静下来,反倒愈发杂乱了。
这到底是为何,佛祖可否告知弟子?”楚南面露愁容,语气诚恳的询问佛祖金身。
可夜深寂静,空旷的大殿中没有丝毫动静。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画面,有昨日寺中香客们的对话,也有他与冬媚公主之间的回忆。
“西境苦寒,我估计公主身子撑不住。”
“小和尚,只要你以后听我的,我就不与旁人说你摸我屁股的事。
小和尚,并蒂莲还没开花吗?
小和尚,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下山?
小和尚……”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冬媚的笑容上,楚南冲着佛祖金身淡然一笑道:“佛祖,弟子明白了。”
他缓缓起身,推开木门离去。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小公主问了那么多遍何时下山,今夜该下山了。
楚南没有再去看并蒂莲是否花开,他只知今夜月圆,宜下山。
月色下,老禅师站在寺门处,双手背在身后,冲楚南轻笑道:“并蒂莲还未完全盛开呢。”
楚南没有多言,他双膝跪地,对着老禅师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道:“师傅多年的养育之恩,徒儿恐怕是报不了。
天底下师傅是最懂我的人,求师傅成全!”
老禅师望着如今个头比他还高的楚南,不由想起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他刚来中原的时候,两禅寺还是一间小破庙。
自己准备出门化缘时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楚南,当抱起楚南时,原本还在啼哭的婴儿瞬间安静了下来,冲他呵呵大笑。
那一刻,老禅师便知道这是他的因果,与楚南之间的师徒缘分。
老禅师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算出楚南有劫难缠身,所以一直都不让他下山。不曾想,这劫难怎么也躲不过。
“你这一去,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他和亲是为保两国边境平安。”
楚南不以为意,他看着师傅道:“您老人家真觉得凭一个女人,就能让国家安定?
所谓和亲不过是牺牲一个女人,来掩饰朝堂上一群人的懦弱罢了。
至于与天下人为敌这种事,无所谓了。”
老禅师缓缓让开一条路,嘴中念道:“痴儿,痴儿啊……”
楚南走到寺门口停下脚步,转身最后看了一眼两禅寺后。
他大笑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若无她,这佛法不修也罢!”
随着他一步踏出门外,莲池中那朵久久未开的并蒂莲,缓缓绽放了最后一片花瓣,瞬间漫天青光升腾。飞往楚南身后凝聚成了一道虚影
那是一尊顶天立地的怒目金刚,这一夜,了缘和尚顿入佛门大金刚境。
他眺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轻笑道:“了缘此生只修一人禅,禅名冬媚。”